马车中的人们一开始就没有只是想着如何保全申屠妙玲——就算身份还是被遗弃的猎人,但彼时的溪谷训练营也已经不再是没有丝毫话语权的懵懂少年们了。莫说这些孩子本就有着传说级猎人撑腰,光是在挑战祭前后的这段时间,他们就获得了城主府的保证和来自莱恩也鲁王室的友谊。较真起来,就是猎人工会高层、书士群体和高阶猎人中也有可以说得上话的倚靠。这么多的势力中只要有一两方搭手援助,再加上小猎团本身就问心无愧,稍作斡旋就能轻易从漩涡的中心抽身而退。简而言之,早在数月之前,申屠妙玲就有办法,能够安然回到同伴们之间。
但正如女孩反复重申过的一样,比起自己的安危来,她更关心的是庄家的覆灭与否。
不论申屠妙玲对庄家的恨从何而起,眼前都正是一个毁灭这个北方家族的绝好时机。庄暮在挑战祭前后的罪行,随便哪一条都足够让庄家陷入万劫不复了。猎人们欠缺的,只是一个能将庄暮的所为与整个家族联系起来的证据。
这样的铁证当然不会存在,在一个渺小的见习猎人面前,庄家展现出了令人生厌的严谨和细致。用做劫取秘宝的飞空艇、战斗物资甚至船工和猎人中,没有任何一个能与庄家产生一丝半缕的联系。正相反,如若按着这些线索追查下去,最终指向的必定会是“私自行动”、“背弃家族”的庄暮。壮士断腕的安排是早在祭典开始前就布置好的,就算事情败露,受损的也只有作为挡箭牌的庄家次子,庄家则会安然无恙。
然而不论是人还是家族,慌张起来同样会犯错误。数月前突然召开的听议会之中,申屠妙玲赫然在出席之列,让整个庄家都陷入了一片惶恐中。区区一个北方家族当然无从得知,会议的主要议题并不是对庄家的审判,而是两个王国之间关于领土的争议。做贼心虚的庄家只当是猎人工会找到了什么蛛丝马迹,或是斯卡莱特王室突然反水,想要致自己于死地,于是迫不及待地开始了自保的行动。
家族唯一的破绽就是庄暮,尽管年轻人对庄家忠心耿耿,但是整个家族的命运显然不能建立在一个人的忠诚上。偏偏他又不能死,在听议会即将召开的关键时候,事件的第一嫌疑人莫名地死在骑士团大狱中,怎么看都有股掩耳盗铃的意味,想来想去,家主便智能下了如此的命令。
“还活着”和“能作证”,二者并不是完全等同的关系。一个口不能言的庄暮,当然也就无所谓忠心与否了。
本就中了古龙之毒的庄暮,在狱中突然发病,长期昏迷不醒,于情于理都还说得过去。事实上,庄家的决策层甚至为这个绝妙的主意沾沾自喜了好一阵。听议会上无人对峙,庄家便有由头借口调查此事,以“保护”的名义,将捅出篓子的申屠妙玲监禁起来,彻底断绝了女孩藉此扳倒庄家的可能。
只可惜这方战场的主角却并不是申屠妙玲。
在这场长达六个月的战争中,黑星双子付出的努力远比小猎团想象中的多。
听议会的开席可以说是二人一手促成的,女孩手中的情报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没有莱恩也鲁代表的点头,她极有可能不会出现在听议会的现场,当然也就不会惹得庄家上下人心惶惶。涉及到投毒的各项环节中,有关庄家的各种不利证据,也是他们二人亲身历险,一点一点地调查出来的。而最为重要的是,下在庄暮身上的毒,工会的制式解毒药力有未逮,解药需要水没林深处一种罕见的植物才能配制成。
水没林就算不像大沼泽和雷鸣沙海一样,有着神秘的古龙种坐镇,但其间的怪物凶狠怪异,危险层出不穷,深处更是普通的四星猎人都不敢轻易涉足。两名传说级的高手在深森中探索了数月,经历了何种危险连此刻的申屠妙玲都不敢想象。摇晃的马车中,女孩悄悄地看了一眼老艾露,只觉得安菲尼斯额头上的皱褶比数月前多了好几道,精神也萎靡了不少。
“教官……这一次真是辛苦您了。”她舒了口气,再次说道。
“庄家恐怕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有两个传说级的猎人专为他们跑了一趟水没林。”隐在车厢中的人已经将头盔摘了下来,露出一张宽大的脸。陌生猎人的半个下巴似是被灼过,络腮胡子只在一边扭曲地生长着。
“庄家同样也想不到,在这数月间,有一个强大的猎人能随时和我通信……”女孩快意地笑起来,“庄晨那家伙,在知道自己处心积虑的隔离防卫不过是一个笑话后,表情想必会比今天还要精彩。”
“姑娘过奖了,只不过是凭着一身猎装,没有什么好吹嘘的。”隐身人将头盔在手上把玩着。这身装备本身就能骗过任何拥有视力的生物,再加上猎人高超的隐匿技巧,只要不是贴身站在庄家长子面前,被发现的可能性几近于零。
最初的庄家设毒的消息,就是藉由隐身人的口传到安菲尼斯的耳中的。庄晨一直在防备着不让女孩和外界联系,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人能突破庄氏把守严密的的私人领地,旁若无人地见到软禁深院中的申屠妙玲。
“不管怎么说,这一局只剩下最后一步了。”见习猎人闭上眼睛,“庄暮那家伙,现在怕是要疯掉了吧。”
“他还很虚弱,自从昨夜醒来后,大半个骑士团的人都在想办法吊住他的性命,也难为了那些平日里只会杀人的家伙了。”罗平阳面带不忍地说道,“我和老师在场的时候,那家伙别说发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昏迷后发生的事情,怕是要等到今早状况稳定后,再叫人一点一点讲给他听了。”
“吱呀——!”随着马蹄声渐缓,木制轴承发出一声尖细的摩擦声,马车稳稳地停下来。女孩掀开车帘,抬头望去,入眼正是金羽城猎人工会的高大塔楼。她清楚地记得,在塔楼的某一层,正是召开听议会的暗室,而那间小屋里,此刻想必已经坐满了人。
“我们到了。”老艾露不紧不慢地说道。
“安菲教官……”见两人就要下车,申屠妙玲开口叫住传说猎人道,“我还有一件事要问。”
老艾露竖起耳朵。
“庄家和我母女二人是为私怨,只要有机会,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扳倒它。”女孩脸上的寒意一现即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但是教官您……为什么要帮我到这种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