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日午后,金羽城北庄氏别院。
“嗖!嗖!——嗖!”三枝箭矢利落地衔尾追击着,在空中形成了一条好看的弧线,第三枝稍稍落后了些,和前方的箭隔开差不多两臂的距离。在激烈的战局中,射击频率进行一次这样的小幅度变化,怪物就可能在判断失误之下,浪费第一轮的格挡,让最后一枝蕴藏着杀意的箭矢突破防线。
射手的战术大多都在须臾之间。手握重型武器的猎人们经常会取笑他人对弓弩一类武器的选择,认为那是女人和胆小鬼才会使用的家伙。但若要那些糙汉们研习射术,恐怕并不会比女孩子们更加优秀,比起纯粹的力量和速度来,冷静和细致才是远程职业最为仰仗的品质。
不过任凭再好的战术,施展在靶子上也不会有什么区别。呼吸之间,七十余米外的兽形靶子已经被准确命中了胸口,箭锋“咄”地一声扎进稻草中,箭翎仍在不住地摇晃着。
“全中!”
“呼……”女孩舒了口气。早有守在远处的随从拔下箭,将靶纸卸了下来,换上了崭新的靶纸。她摸向身边的箭囊,里面只剩下了最后四枝,勉强还能再做一次练习。女孩的素手抄过箭矢,搭在铁弓上,做好立射的姿势。她的眼睛微眯,却没有瞄向靶子,而是微微偏移了半分,箭锋闪着寒光对准了工作中恍然未觉的报靶人。
申屠妙玲的眼睛在对方的要害处扫视了一番,却还是无奈地偏回到了靶子上。女孩手上的弓是给初入行的孩子们训练用的,石数并不大,箭的材料也是软脆的锯末杆和薄薄的白铁皮,能支撑着射穿七十米外的草垛已经是极限了。而远处的报靶人却是全副武装,恨不得用滚烫的铁水从头浇下,彻底包裹住整个身躯一般。
黄衣少女并不是没有干掉他的机会。经过月余的训练,女孩不但找回了从前狩猎的手感,在弓术上还明显有所精进。像方才那样的变频连射,申屠妙玲已经能够轻松做到了。她确信只要有合适的弓,莫说三连射,就是四发甚至五发的连射,想要掌握也只是时间问题。
眼前的侍者虽然穿着一身铁皮罐头,但并不是全无缺口,机会还是有的。不过就算杀死了眼前的报靶人,她的处境也不会有丝毫的变化。六个看守者分散在靶场周围的不同方向,清一色的三星猎人水准。想要不引动警报地同时干掉所有人,就算是况大师身临现场恐怕也难以做到。而即便申屠妙玲得到了猎人先祖的庇护侥幸做成了,这方圆几十公里都是庄家的领地,只要一组信号弹,女孩也必将无所遁形,届时等着她的,或许就是比现在委身的小屋还要糟糕的环境,每日的靶场训练更是想都不要再想。
她已经很满足了,如今女孩的处境相比数月之前要好上太多。比起体能的恢复和弓术上的精进,能够站在这片开阔的靶场上进行狩技的锻练,才是申屠妙玲数月来取得的最大胜利。天知道为了拿回训练的权利,少女与庄家进行过怎样一番斗争。被关在一间不见天日的小屋中数月之久,难为女孩还能冷静地努力为自己争取了些什么,而没有在惶惶之中精神崩溃。
“嗖嗖……”这样神思天外,女孩手中的箭还是飞了出去。申屠妙玲看也不看自己的战果,低头又抓起箭囊中最后一支箭。每日供应给她的箭矢是固定的,就算只剩下一枝也不能浪费。
“叭……”一颗石子从远处飞弹过来,目标直指申屠妙玲的手腕。女猎人一缩手,箭杆被当中打断,她的面上显出浓浓的恼意:“你们兄弟二人,除了偷袭,还会做些……”
“刷!”不待她说完,身后一柄短刀骤然出鞘,具足踩过草坪的沙沙声越来越近,眨眼间就贴到了黄衣女孩的身后。申屠妙玲强行扭过身体,将铁弓横在身前,那短刀却跗骨之蛆一般,从弓背和弓弦之间探出,直抵到女孩的粉颈上。
“少主!不可!”看到来人的动作,周边的护卫一个个都惊惶了起来,纷纷一边上前阻止,一边朝着来人劝谏道。
刀刃上传来一股凛冽的冷意,让申屠妙玲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噔噔地后退了几步,短刀却不依不饶地跟上来,刻刻不离女孩喉间三寸。见着不由分说便怒攻上来的年轻人,少女一咬银牙,双手握着弓身,弯曲的弓头狠狠杵向袭来的不速之客。
不等这一招得手,申屠妙玲就抬头看见了掩在黑色头盔之后的小半张脸。那张脸和庄暮有八分相似,只是此刻却扭曲得不像样子,来人的牙关紧咬着,脖间青筋根根凸起,一副就要拼命的架势。申屠妙玲撇了撇嘴,却是笑了起来,她放下手中的弓,任凭对方的武器架到自己的脖子上。
“少主!”周边的随从终于跟到近前,一个个站在两侧拉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不停地鞠着躬,苦口婆心地劝道“家主吩咐过,不论发生什么,这个女孩的性命都不能有损……”
“让她活着,庄家就要完蛋了!”年轻人躁怒不已。他斜向里一挥手,刀刃闪着寒光划过几个侍卫的脖前,将他们逼退到臂展之外。
“我从来不知道,庄家的长子居然能发出这么大的火气。”申屠妙玲却是安下心来,她款款地折叠起长弓,随手扔到地上,“还真是……万分荣幸啊。”
年轻人的双眼几乎要冒出火来,他的腮帮子高高鼓起,狠狠地盯住女孩的脸,像是这样就能将她盯死一般:“我想知道为什么……”
“怎么啦?”
“庄暮那家伙的事情……是怎么传到听议会的耳朵里的?”男人手中的短刃随着肌肉正不断颤动着。
“我怎么会知道?”申屠妙玲一摊手,吟吟地笑道,“如你所见,我在这片深山老林里也有近五个月了。外界的事情你问我,我又去问谁呢?”
“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一定是你!”男人的样貌几如凶兽了。给身处骑士团大牢的庄暮设毒一事,除了参与谋划的庄家心腹外,唯一知道只鳞片爪的就只有眼前的申屠妙玲。当初庄家为了给女孩施压,稍稍透了些底。原本看着小娘皮的态度一天天软化,家主和他都以为事情正在一步步走入正轨,没想到事隔数月,却还能在此时横生枝节。
男子强压住怒火四下望了望,终于停留在被石子打断的半截箭矢上。他低头捡起一截箭杆来,脱下护手,一寸寸地抚摸起这支劣质的箭,“箭头、箭杆、尾羽……你的弓!”他捡起铁弓来,双手用力,将武器的零件粗暴地拆散。钢丝制的弓弦应声崩断,在猎人的头盔上抽出一道亮痕,却俨然是最普通的制式弓,没有任何暗藏的机关,“你的弓……该死,你的情报是怎么送出去的?和你联系的又是谁?”
最后一句话,庄家少主是厉声吼出来的。送到庄上的每一枝箭都是他亲眼看着做出来的,连靶子也是,这些东西用过后都会在庄内统一销毁,根本没有落到外人手中的可能性。他无法想象,在这样的监控下,女孩还有什么办法联系到庄外的人。
“对了……靶纸。”他眼睛一亮,怒极反笑道,“果然该说是技高一筹吗……事先约定过的话,利用箭孔传递信息,也不是不可能的。”
“噗嗤……”看着眼前可怜的男人越猜越离谱,申屠妙玲再也憋不住笑意了,“我既没有少主您的想象力,也没有您做事的胆量,这间别院我喜欢得紧,可不想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再被关回到小黑屋去了——”她拖了个长声,接着压低声音道,“见少主你如临大敌的架势,是庄暮醒过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