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辛夷目光一闪,在周围扫了一圈。这本是下意识的动作,但她却很快反应过来,她刚才在干什么?她竟然在找景夙言?她真是脑子被驴踢了不成!余辛夷不悦的皱了皱眉,清空心思,继续看戏。
旁边儿慧妃掩唇轻笑了下,道:“皇后娘娘可是最大度的呢。淑贵妃姐姐,你头上的九翠九凤钗倒是极好看,尤其是最上头那颗大东珠,与皇后娘娘头上那颗倒差不多大,难不成竟是一对儿的?”慧妃是五皇子景浩天的生母,近来景浩天屡遭皇上厌弃,却没想这从不生蛋的淑贵妃竟肚子里怀了龙种,颇受龙宠,这怎没让她不嫉恨!
柔妃眼睛一转,也笑起来,看似艳羡的模样:“慧妃不说,我倒还没发现,这么仔细一瞧,竟真是一般大小,漂亮极了。”
余辛夷不动声色的静听着高台之上各位皇妃们的暗流涌动微微一笑。慧妃、柔妃看似笑闹,但分明是在煽风点火!宫内皇后妃嫔们服制是规矩极大的,比如只有皇后能与皇上一样着明黄色,其余妃子们则只能着金黄色。而头饰上,皇后可戴九龙九凤冠,其他妃嫔则不能见龙只能佩凤,其余都比照此规矩,就连妃嫔所用的珍珠都要比皇后小一个等级,以示皇后地位的尊崇。然而慧妃、柔妃却说淑贵妃的东珠与皇后娘娘一般大小,这简直是在暗示淑贵妃有不轨之心,想抢皇后之位,更是挑拨皇后对付淑贵妃!
这后宫之中人人都是高手呢!不过,她只要负责看戏就行。
几位妃嫔话里话外的涌动交锋,暗藏火药,只有皇后冷冰冰的望着舞姬们飞舞的水袖,琴师们拨动的五十弦,凤眸沉静如水,脸上甚至都没有丝毫变化的,只是徐徐抬起手拔了自己鬓里的那根九龙九凤钗,扔到宫女脚下,浅浅道了三个字:“扔了吧。”
三个字伴随着掉落在地上的九龙九凤钗,并钗头上那颗硕大的东珠,简直生生刺人的眼,让其他妃嫔都闭紧了嘴巴,鸦雀无声!
到底是皇后!这扔钗的举动一是做给淑贵妃看的,让她老实些,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二则是警告其他妃嫔,管好自己的嘴巴,否则便如那钗上珠,该扔的时候绝对保不住。
淑贵妃头上顶着那根金灿灿的九翠九龙钗,羞耻至极,却不得不咬紧牙关,将这口怒气生生吞下!
妃嫔这里表明笑语妍妍,实则波涛暗涌,其余宴席上倒是觥筹交错,无比热闹。正在此时,文帝忽然开口唤道:“余辛夷何在?”
乍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余辛夷立马起身,毕恭毕敬的跪下行礼道:“叩见皇上,臣女在。”
九层白玉阶上,文帝宽和而不失威严的笑道:“余辛夷,治水、建坝的主意是你想出来的?”
这个问题一出,立刻有不少耳朵竖了起来,反应最大的是温家人,尤其是温老夫人,其次是温断崖,都眯着眼睛,像恨不得皇上一句话当即把余辛夷斩了似的!
而紧接着,文帝又补了一句:“你的法子倒是比朕的六位内阁大臣,更为聪慧绝顶啊。”
这下就连余怀远,心脏也猛地提在嗓子眼里,冷很当下就从后背滚了下来!
这个问题看似随口一问,但实际上暗藏无数璇玑!文帝认为这样周全的主意,必定不能自余辛夷这样一个居于内宅的女子所想出。所以他在怀疑!怀疑余怀远故意藏拙,却将所想的主意交给女儿,难道是有所图谋?!
文帝虽然想错了,但却是有原因的,有道是圣心难测,自古为帝者爱才,却又忌才!皇帝最忌讳的便是哪个官员心有不轨,他看似在问余辛夷,实际上在敲打余怀远,敲打余家!看余家是否有异心,一个回答不好,余家满门危矣!
&160;&160;余辛夷依旧是半垂着头,声音清朗没有任何畏惧道:“回禀陛下,臣女不才,这些法子并不是臣女所想。”
余辛夷的话,让文帝眉尾稍稍挑了下,目光不知怎的就莫测起来:“你的意思是,难道那些法子是谁教你的不曾?”文帝目光浅浅在余怀远身上扫了一下,当即让余怀远浑身僵透!期盼着余辛夷千万别说错嘴,否则——
而下席上,景北楼眸子同时一凝,只不过不是担忧,而是阴狠!这治水的策略是他的谋士们七天七夜不眠不休想出,他原本想靠着这策略谋求大用,让父皇对他另眼相待!只是没想到却被余辛夷捷足先登,昭告天下!景北楼怒得回去大发雷霆,所以当下看到文帝起疑心,心中冷冷一笑。余辛夷,且看你如何回答,一个回答不好!便香消玉殒于当庭吧!
老夫人虽年纪大了,却一点不迟钝,当下提了心朝余怀远望去。原本的大功劳,却让皇上起了疑心,这可怎生是好!
老夫人虽年纪大了,却一点不迟钝,当下提了心朝余怀远望去。原本的大功劳,却让皇上起了疑心,这可怎生是好!
却见余辛夷目光一闪,脸上看不出一丝惊慌,反而又恭敬的磕了个头,朗声道:“回禀陛下,这些主意其实是臣女在陛下您身上学来的。臣女曾凑巧阅读过陛下您率二十四文史官员编撰的文武大典,其中就有一篇水利篇里讲述了堤坝之事,臣女甚为钦佩便默默记下了,不巧这次沿海洪灾,臣女突然想陛下的巨著,所以便借来一用,臣女偷了陛下您的主意,臣女有罪,请陛下责罚。”
文武大典虽名义上是文帝率人编纂,实际上没有一个字是文帝所撰写,而余辛夷提出的那些治洪策略更是与水利篇没有任何关系,可以说,余辛夷现下将功劳归到文帝身上的确牵强,但是,有谁会提出来吗?又有谁会有异议?
除非,那个人想死!因为谁敢质疑,就不是在质疑余辛夷了,而是直接质疑文帝无能!就算满朝文武,都没有一个人有这个胆子!
一席话说出来,硬是将文帝的目光停驻在了余辛夷身上!这是他第二次见这个余辛夷,第一次她智勇的破了扶苏的棋局,那次他不过以为这少女心思巧妙些,会耍小聪明,所以虽然嘉奖了,却并没太过放在心上。可这一次,看似她只是把治水的功劳送还了皇室,实际上是在替余怀远表示,余家忠于皇上,绝无二心!
最妙的不仅如此,还有余辛夷的眼神!她竟敢毫不畏惧的抬起头,与他对视,他登上帝位多年,积威甚深,就连朝臣们都极少敢与他对视,更何况还能如此平静!文帝突然爽朗大笑起来:“余爱卿,你的爱女的确是秀外慧中,聪慧得很呐!”
一声大笑,让余怀远僵硬的后背终于松懈下来,几乎是感激涕零的上前叩谢:“陛下谬赞,小女鲁钝,不过是承蒙陛下点化罢了,微臣惶恐。”
一旁淑贵妃眼底冷光闪了闪,忽的笑起来,嗔道:“陛下,余尚书爱女如此聪慧,为陛下解忧,您可要好好赏赐一番才是。”
皇帝拍拍淑贵妃的手笑道:“哦?爱妃觉得赏赐什么为妙?”显然已经忘记了,前番余辛夷被赐婚给五皇子为侧妃的那桩荒唐事。
淑贵妃眼珠子一转,笑容满面道:“臣妾觉着,陛下您赏赐什么,对于一个女儿家而言,都不如一桩好姻缘来得妙!”
淑贵妃一说,其余人目光都开始微妙起来。余辛夷眉心微微蹙了下:淑贵妃莫非又想借她的婚事生事不可!
皇帝抚掌笑道:“听爱妃这么说,想来是已经有人选了?”
淑贵妃扫着余辛夷,和煦笑着,眼底却分明闪出一道幽暗的冷光:“臣妾觉着,虎威少将就是极不错的人选,您去年还亲赞虎威少将年少英朗,是不可多得之才,依臣妾看来,与余大小姐真是极相配的。两家本就是姻亲,虎威少将还是余大小姐的亲表哥呢,这样亲上加亲岂不是一桩美谈?且臣妾听说,余尚书与定国公府略微有些矛盾,正好趁此机会两家再结秦晋之好,那是再好不过的了。陛下您觉着呢?”
虎威少将——温断崖?!
余辛夷脸色立马微微一变!这哪里是在赏赐保媒,明明是在把余辛夷生生往火坑里推!前一桩余子俊之死,温凌萱被判秋后处斩,她跟定国公府已经结下不共戴天之仇!今日就在皇宫之内,温断崖更是欲对她痛下杀手!如此深怨在前,若她嫁进定国公府,自此任凭温家人欺辱折磨,简直形同羊入虎口送死!
余辛夷目光一斜,扫向旁侧的温断崖,只见温断崖脸上露出一抹邪佞的笑容,仿佛已经期待着那一日的到来!
而余怀远脸色亦是大变,显然没想到淑贵妃竟然会把心思动到这点上!现在只能把期望放在陛下身上!否则——
皇帝却略微思忖了一刻,朗朗而笑:“爱妃所言有理,这倒不失一桩好姻缘,余爱卿你意下如何啊?”
皇帝一开口,余怀远长袖之下手指痉/挛一颤,立刻再次掀袍跪下,侧目望了跪在身旁的大女儿一眼,道:“臣……全凭陛下做主。”皇帝虽然是询问的口吻,若是拒绝,便是当着文武百官不给陛下颜面,所以,哪怕再不喜欢这场赐婚,哪怕他明知道温家人心狠手辣,锱铢必较,若是余辛夷落到温家人手里,必定没几日好活!他也得装作感激涕零的模样,叩谢皇恩!只是……恐怕要委屈这个女儿了!
当余怀远说出这句的时候,余辛夷没有多少惊讶,反而觉得若余怀远拒绝,那才是不正常!她这个好父亲,哪怕心底会些许怜悯,但永远会以利益为第一位!
那刹那,淑贵妃眼底闪过深深的嘲讽,温家人脸上不约而同的露出阴冷的表情,老夫人几乎要忍不住站起来!余怀远这是一点不顾辛夷死活了,这可如何是好!
整个大殿内,一片寂静。景北楼眸子微微眯起望着余辛夷。他已经猜到定国公府跟淑贵妃打的什么主意,更知道余辛夷一旦嫁进定国公府,等待她的会是怎样的命运!但是他并不准备阻止,因为这个女子太过危险,若让她嫁给景夙言,只会成为他更大的阻力。但嫁进定国公府就不同了,温家人会替他,折断她的翅膀,将她永生永世禁锢,再不能成为他的威胁。至于他必须承认,那样的下场对余辛夷来说实在可惜了些……啧啧,看美人香消玉殒,还真是惋惜啊。只是一想到余辛夷看他的那种深深憎恶鄙夷的眼神,他心里就涌起一阵滔天怒意!
看余辛夷低着头沉默不语,淑贵妃似笑非笑道:“余大小姐怎么还不谢恩?难不成心里已有其他人选了?是在座王公大臣,还是咱们几位皇子?你且说吧,陛下定为你做主的。”
淑贵妃看似调笑,但实则话里满是机锋,在暗示余辛夷其心可诛,竟暗地里与皇子们纠缠不清,举止放/荡!在鎏国,男女大防虽然不像前朝那么重,但仍尊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若安通款曲则名声禁废!文帝最不喜的便是诸位皇子与其他女子多有纠缠,坏了皇家的颜面。然而更为不喜的,则是那些不知检点,妄图攀龙附凤的女子!
淑贵妃话音一落,文帝看余辛夷的目光随即微妙起来。余辛夷抬起黑白分明的眸,看着淑贵妃雍容含笑的容颜,心底闪过一道幽幽冷光!
淑贵妃,欺人太甚!
景北楼在一侧旁观着,举起酒杯冷冷一笑:再骄傲又如何?景夙言现在都不在大殿内,帮都帮不到你,你现下,是否后悔选错了人!
景北楼欣赏着她低垂着的削尖的下巴,心中打定主意。若是她识时务点,他便救她一命。若是她不识时务,那么他不介意再推下一块石头,让她彻底零落成泥!
正在景北楼正打算开口之际,一道清脆骄傲的声音在殿内响起:“皇帝伯伯,她是我预定下的,您可不能将她许给旁人!”
众人一惊,忙把目光聚集过去,看到个精致玉立的少年站起,可不正是永宁小世子薛采。皇帝都笑起来:“小薛采,你才十一岁就想着娶亲了?”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原本众人还在想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现下看到个小少年都失笑了,若是旁人必定如此说,必定安上个大不敬的罪过,但是一个小少年,陛下绝对不会对个孩子动怒。
薛采扬起下巴道:“我虽然今年十一,但明年十二,后年十三,很快便有长大的一天。且我虽年龄不大,但是脑子却比很多古稀之人更为聪慧老成,所以心却是大的,为何不能娶妻?”这话说得狂傲,但若放在薛采身上,倒是没人敢说个不字,因为薛采的聪慧早就世人皆知。
余辛夷看着半路上出来抢亲的这位小世子,一阵失笑,随即又是头疼。这孩子,竟敢当庭说出“年龄不大,心却很大”,胆子真是太大了,但是薛采为她解了一围,却解不了第二围,温家人绝不会就此死心!她小心的抬头看了眼龙颜,眉心微微蹙起。
温家人相视一眼,眼里皆闪过一丝冷凝。原本事情都要成了!突然杀出个薛采!不过没关系,皇帝只会当薛采小孩戏言罢了,余辛夷的命,他们一定要拿过来!
然而,原本一直沉默的皇后,突然启唇雍容道:“陛下,臣妾见余辛夷倒是个聪慧机敏的,有心收她为义女,陛下您以为如何?”
什么?皇后一句话,让原本志得意满的温家人,以及淑贵妃,就连景北楼都变了脸色!皇后怎么会想起收余辛夷为义女!而余怀远与老夫人都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