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安是被谢怀昌送回上海的,原本陈暨和乔治都有亲自去贵州接他的打算,却被婉澜拦下了——谢家人出事,当然要由另一个谢家人去处理。
于是谢怀昌被长姐一个十万火急的电话从军营里叫了出来,从北京直奔贵州,他带着吴佩孚的亲笔信去见唐继尧,无论如何也要将谢怀安带出来。
唐继尧一点都不知道谢怀安与吴佩孚的关系——当然,他也用不着知道,唐继尧将吴佩孚看在眼里,无非是因为他背后的曹锟。吴佩孚受曹锟看重不是一日两日,他二人向来以兄弟相称,结了通家之好,区区一个谢怀安,唐继尧是不当什么的,但加上曹锟就得掂量掂量了。
他没难为谢怀昌,相反还盛情款待他,但谢怀昌对他有戒备心,只在府上住了一日便借口军队事务繁忙而告辞,唐继尧没阻拦,还额外送了谢怀安一份厚礼。
谢怀安在贵州住了两个月,消瘦不少,面色都开始微微蜡黄,好在神色尚算镇定,可以风度翩翩地离开总督府。
谢怀昌没跟他搭话,他知道谢怀安现在也未必愿意跟他说话,两人一路上都相对无言,唐继尧派车将他们送到火车站,连车票都是买的最好车厢。
谢怀安躺在长椅上,用帽子遮着脸,仿佛睡着了。谢怀昌坐在他对面看书,一言不发,仿佛面对的只是空气。
帽子下面传出长长的叹息声:“你仿佛一点都不好奇。”
“我没什么好奇的,阿姐已经在信上都说清了,”谢怀昌的目光还是盯在书页上,“这不怪你。”
谢怀安又道:“唐继尧给我的礼物,你打开看看是什么。”
谢怀昌冷笑了一声:“烟膏子。”
谢怀安不说话了。
谢怀昌的眼睛还盯在书页上,其实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心烦意乱地往前翻了翻,忽然将那本书扔在桌面上:“你还不知道,阿恬和乔治回来了。”
谢怀安猛地将帽子拿下来:“真的?”
声音既惊又喜,脸上也满是笑容。
谢怀昌看着他这个表情,冷硬的眼神也软下来一点:“是,在上海等你,打算跟你一起回镇江。”
“回镇江”,这话让谢怀安眼睛里的光芒黯了下去,他又躺回椅子上,拿帽子盖上脸:“我这样子,怎么回镇江。”
“所以我没扔了唐蓂赓给你的厚礼,”谢怀昌道,“你必须要回一趟镇江,把纱厂和药房都安排好才能去忙其他的。”他顿了顿,终于问道,“你是怎么回事?唐蓂赓算计你了?”
“我自己不当心,”谢怀安语气消沉,并没有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的打算,“有人给我让烟筒,我就抽了。”
谢怀昌又问:“这两个月里,你抽了多少?”
“记不清了,”他闷闷地答,“很多。”
谢怀昌眉头皱起来:“多少?”
谢怀安低低地笑了一声,满是尖锐的讽刺意味,他用嘲弄地口吻重复了一遍谢怀昌的问题:“多少?”
“很多,很多很多,多到……”他略略一顿,“三千大洋的货款,被我抽掉了两千四百多块。”
谢怀昌大吃一惊,猛地站起身,双手摁在桌面上看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谢怀安还是躺着没有动,声音依然从帽子下传出,带着嘲讽:“我完了,宁隐,我完了。我这个样子,你还叫我回镇江,我怎么能回去?我只恨不能死在路上,我连上海都不想回。”
谢怀昌双手握拳,抵在桌面上,心里五味杂陈,一时竟分辨不出是什么情绪。他曾经阴暗希望过谢怀安身败名裂的一天,但这一天真来了,他却没有丝毫开心,只觉得惊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