楮墨低低的笑:“这些年,我虽说杀人无数,但却从不杀孤寡老人和孕妇孩童,若有,那必定是少数例外。”
“我跟你不一样,我对自己下手狠辣,对别人更不会手下留情。”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楮墨说:“……你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凤夙嘴角微扬,隐带不屑:“我想我知道你说的那个人是谁了……顾红妆吗?”
“你们很像。”
“这话你之前说过。”
楮墨沉声道:“我忽然间想起来一件事,曾经我在云海经里好像看到过有关于活死人的描述。”
眸光一闪,凤夙问:“上面都是怎么说的?”
“之所以是活死人,是因为丢掉了命魂,只有天魂和地魂在体内封存着,所以才可以入世游走。此番描述倒是跟你的情形很像。”
“是么……”
“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
楮墨未完的话终止在凤夙的干呕声里,他终于滑着轮椅从暗处走出来,触目便见凤夙趴在床棱处,发丝盖住了脸颊,但伴随着她的干呕声,却有鲜血触目惊心的从她嘴里夺口而出……
那么多的鲜血,似乎不吐完誓不罢休。
楮墨什么时候见凤夙这么狼狈过?鲜血从她嘴里夺口而出,她吃力的撑起身体,盘腿坐在床上,试图运功抵制吐血的冲动。
如此拼命压制,结果只有一个,鲜血从她嘴角蜿蜒流下,然后一滴滴的砸落在白绫单衣衣襟上,那些血珠一点点的扩散晕染,很快胸前一片血色尽现。
楮墨远远的看着她,他在想一个人的身体里究竟能够储存多少鲜血,才能经得起这么挥霍。
那个极力想要压制鲜血的女子,右手手持佛珠静静的安放在腿上,唇色苍白,没有丝毫血色。
这般隐忍,这般倔强,这般清冷,竟让他心中忽然一动。
记忆中也有一个小女娃,她轻功奇差,但却性子倔强,每一次从半空中摔落,都会毫不在乎的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继续借力起飞。
她说:“教我习武的师傅说,我不适合练武,还说我在这方面没有天赋。我不信邪,我不但要练武,还要有一天技压群雄,让他刮目相看。”
她说:“我不努力不行,有一句话说的好,笨鸟先飞,只要不放弃,总有见成效的那一天。”
起飞,摔倒,起飞……她身上都是伤,稚嫩的脸上布满了泥土,但她却笑的很明媚:“大哥哥,我这一次轻功跟上一次相比,有没有进步?”
当楮墨意识到他在做什么时,想要撤回已经来不及了。
他拿着手绢在帮她擦拭唇角的鲜血,她睁开眼睛看着他,眼眸漆黑沉静,分不清是喜是怒。
那双眸子,太过冷清,太过疏离淡漠,好像一池静水,哪怕天上下刀子,横空飞石子,都不足以升起丝毫涟漪。
那样的冷,足以冻结楮墨难得浮上心头的柔软。
楮墨面色一点点的寒冷下来,有一种堪称久远的怒气涌上心头,将手绢直接甩给她,摇着轮椅退后几步,似乎连跟她靠的太近,都将是一场罪孽。
“人鬼殊途,朕倒是第一次见识,有人吃了堕胎药,是从上面吐血的。”
不得不说,楮墨这话说的极其狠毒,没有丝毫怜悯不说,眼眸间甚至寒光乍现。
凤夙看着飘落在腿上的手帕,深蓝手帕,上面没有任何图案和文字。倒像楮墨一贯的行事风格,深沉而谨慎。
手帕上沾染了些许暗色,那是她的鲜血,凤夙有些精神恍惚。
将手帕拿起,手臂就那么耷拉在腿上,静静的看着楮墨,唇色因为鲜血点缀修饰,有了淡淡的血色。
“手帕脏了,回头洗干净,定当归还。”
“染了血的污秽之物,还留它何用?”楮墨说的淡漠。
凤夙握着手帕一点点缩紧,眉心清寒,宛如白雪映照,凉意沁人。
“皇上说的是,凤夙早已不是当年的凤国七公主,国已亡,家已破,就连以正常人身份流连尘世都是奢梦一场。既是女鬼,出身血腥地狱,鲜血自是不如凡尘男女这般金贵,所以你说我的血乃污秽之物,倒也说得极对。这手帕染了鲜血,自该毁掉才是。”
凤夙说着,挥手间,手帕自半空中徐徐飘落,然后罩在了晨间来不及熄灭的青灯之上。
“呲——”的一声响,手帕发出幽幽蓝光,然后那蓝光渐渐转化为红光,悄无声息的燃烧了起来。
看着燃烧正旺的手帕,楮墨的心竟然狠狠的抽了一下。
从来没有人如她这般,对于别人的讽刺默默接受,然后寻找合适时机,风轻云淡的自嘲回击。
字字句句看似是在自贬,但却在无形中将言语化为寒芒刺向了对方,于是那些原本羞辱她的话,瞬间烟消云散不说,甚至还变成了笑话一场。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始终都一个样,没有愤怒,没有难堪,一派若无其事,好像受了言词攻击侮辱的人不是她,而是旁人一般。
在这种情况下,楮墨心里开始有了一丝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