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我新交了一名好姐妹,还未与你介绍呢,”仇嫣说道,“非烟,去跟喻姑娘说一声,就说公子已经醒了。()”
一会儿,仇嫣口中的好姐妹“喻姑娘”便大步流星,风风火火跑进屋来。这“喻姑娘”张夜书不如何熟悉,但也有过两面之缘,四目相对之时,他怔了一下。冯卿喻捋了捋鬓边的长发道:“怎么了张公子,不认识小女子啦!”张夜书道:“上回在汉中城外多有冒犯,张夜书在此向姑娘赔罪,还望姑娘勿怪。”冯卿喻道:“大人不计小人过,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本姑娘早已不放在心上。你倒是该多关心一下自己的伤势才是,我们从河中捞起你的时候,你浑身上下伤痕累累。清河帮那些畜生,当真是下得了狠手!”说起清河帮,张夜书骤然想起裴大哥的尸骨还在他们手里,他们揭开棺盖,没能寻得想要之物,失望之余也不知会拿裴大哥怎么样!他赶忙问仇嫣道:“这是何处,我已昏睡几日?”仇嫣对于张夜书的所提问题,无不耐心地做了精准的回答:“我们在一艘船上,现在汉中城外的码头上,自你落水,已过了两日。”张夜书心说都已过了两日了:“嫣妹,烦你即刻着手查清清河帮总舵所在,越快越好!”冯卿喻道:“你是不是想找他们报仇?我倒是知道清河帮的总舵在哪,不过你现在伤的这么重,去了也是羊入虎口,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你伤势痊愈,再报仇也不迟啊。”张夜书忘了自己肋骨断裂,骤然坐起之时,肋下的阵痛疼的他脸色惨白,他深呼一口气,忍下疼痛,拱手向冯卿喻行礼道:“望姑娘见告。”冯卿喻犹豫不决道:“虽然我也很讨厌清河帮,可你这样,只是去白白送死而已。”仇嫣拉着冯卿喻的手,信心满满地道:“我相信张大哥!喻妹妹,你就告诉我们吧!”冯卿喻看看张夜书,又看看仇嫣,无奈说道:“哎,叫黄伯开船吧,我亲自陪你们走一遭。”
清河帮的前身是一个由一些贫弱的渔民组成的团体,其存在的意义是为了凝聚渔民的微末之力,反抗盗贼的劫掠以及官府的盘剥,然而就像很多帮派和政权一样,当它拥有统辖一个区域甚至是万里江山的能力之后,这些渔民便忘记了自己的初衷,转而开始盘剥和曾经的他们一样贫弱其他渔民。
清河帮是靠水吃饭的帮派,其总舵自然也就建在水边。那是一所当地不多见的豪宅大院,占地面积约在两百亩上下。大门口有四名黑衣大汉,尽皆全副武装,昂首挺胸,看着比皇城口的大内侍卫还威风。张夜书还没走到门前,四人便舞刀弄枪,一拥而上,像店小二赶苍蝇似的驱逐他们。张夜书声称自己是千里船行的王老大因前两日洪堂主擅闯船行的货船,而派来与他们帮主当面交涉的。四人听他是王老大的人,完全换了一副嘴脸,当即鞠躬哈腰,一个劲地跟他们赔礼道歉,并派出一人进去向帮主金文正通报。
张夜书深信金文正一定接见他,因为如果在此之前千里船行还未因洪堂主擅闯货船一事向清河帮问罪,金文正就会相信他就是王老大派来的,对王老大的人金正文自是不会怠慢;而如果在此之前王老大的人已经前来问过罪了,他相信金文正一定会有兴趣见见他这个敢于冒充王老大手下的人。那人去了很久,叫人等得好不耐烦,不过带回来的消息与张夜书预料的一样:帮主有请!
由大门走入,边走边看,庭院内亭台楼阁、花园荷塘无不一应俱全,院中的建筑和景观的布局都经过了严密的设计,即保证了身在建筑中处处有风景可赏,又保证了良好的采光以及通风条件,不仅布局上鲜有可指摘之处,细节方面亦都努力做到尽善尽美,像壁画、浮雕、木刻均极为精巧,都是出此能工巧匠之手。似这样一座宅院,建造之时,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张夜书不由感慨万千,承天门以惩恶除奸为己任,威名震于宇内,声望扬于四海,而承天山庄不过弹丸之地,内中仅有小楼一座,瓦舍数间,僮仆八名,岂料清河帮这等二流帮派,居所竟是这般富丽堂皇,也许正应了他师父的那句话,有时候,越是出生卑贱之人,当他们大富大贵之后,便越是穷奢极侈,唯恐天下人不知自己的富贵,却不知唯有一颗依旧卑贱如昔的心,才需豪宅、骏马、华服、美食以及珍宝这些华而不实之物来粉饰。
那护卫将众人引至一处空阔之地,空地东西两面各摆着四个兵器架子,似是一处练武场。兵器架子前坐着两排人,共一十六人,其中一人便是夺走棺木的洪广吾,另有一张梨花木制的太师椅单独摆放在正北方向,其上端坐一人,长脸薄唇,高鼻大眼,长眉短须,身穿带斑竹图案的白色锦袍、白色襦裤,足登粉色皂靴,单看装束,像个风度翩翩的读书人。
金文正懒洋洋地靠在太师椅上道:“适才洪堂主已跟我细说了。两日前洪堂主对阁下挚友多有不敬,又失手将阁下打伤,皆因金某人管教不严,在这里,金某人代无能下属向阁下表示歉意。”他的话乍听之下彬彬有礼,但若细细咀嚼,不难发现他话中带刺,名为致歉,实则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显然是占着地利人和,又见张夜书等人尽是妇孺病残,不将其放在眼里。张夜书对此等不痛不痒的挑衅根本就无动于衷,他只关心裴大哥遗体的下落:“我朋友的尸骨现在何处?”金文正道:“已经埋了,就在屏山的乱葬岗上,你若想要,便自己去挖吧!”此言一出,张夜书的胸膛马上便炸开了,金文正侮辱他,他尽可容忍,但逝者已矣,他诀不许金文正对裴大哥的遗体有任何的不敬!他性子沉静内敛,极少发火,但是一旦发起火来,后果不堪设想,到目前为止,惹恼过他的人还无一善终的。()
清河帮诸人还在继续煽风点火。一个大胡子站起来,指着冯卿喻道:“不可就这样轻易地放他们走啊帮主!上回就是这个臭丫头无故打伤了我们好几名兄弟,绝不能放她走!其他人跟她是一伙的,也都不准走!”金文正把玩着指上的玉扳指道:“我敬阁下勇气非凡,胆敢闯入我清河帮,阁下和另外三位姑娘都可以平安离开。至于这位粉衣姑娘,还是留下小住几日,待解释清楚了何故打伤蔽帮弟子,金某人再恭送姑娘。送客!”金文正话音刚落,张夜书容忍已达极限,豁然抽出长剑,如狼似虎,返身向金正文扑去。张夜书身负绝世轻功,盛怒之下速度有增无减,十六名堂主、副堂主但见一道白影从眼皮底下一闪而过,随后就发现他们“武功盖世”的帮主已被张夜书用剑指住了咽喉。再看看金正文,手中之剑才拔出一半。
张夜书点上金文正的穴道,令其上半身不能动弹,然后逼供道:“屏山在哪儿?”金文正一招之内被擒,颜面扫地,全没了适才高高在上的威风,俨然如丧家之犬,只得有问必答:“位于此镇西方十里处。”张夜书道:“你在前带路。”他又指了指洪堂主以及适才要求将冯卿喻扣留的老头二人,说道:“你们两个一并跟来。其他人都呆在院中,胆敢踏离此地一步,便叫你们帮主身首异处。”金文正沦为阶下之囚后,贪生怕死的本性毕露无余,出门之前一再强调,没有他的口谕,任何人不得擅离总舵,否则一律视为叛徒,立斩不赦。
屏山是一座方圆不足五里的小山,地势南高北低,从远端眺望,就像一个倒放的水瓢。张夜书让仇嫣和冯卿喻留在山脚,非烟、非柳留下保护她们,他一个人押着金文正上去就行了。仇嫣素来对他言听计从,并且相信他如此安排必有他的原因,自是没有什么意见,但冯卿喻就不答应了,非得要跟上去看看不可。张夜书只想将仇嫣留在山下,至于冯卿喻,来或是不来,他都不在乎。
往前走了不远,便是一片阴森茂密的松林,行走其间,时不时能见到荒草之间,露出一座座包子似的坟头。清明节才过不久,但这些坟上仍是荒草丛生,可知屏山的确是一座乱葬岗,葬的都是些无亲无故之人,所以都没人来祭拜。穿过树林,有一处荒芜经年的田地,粉色的野蔷薇在陌上肆意地绽放,溪水边的寒芒已长得比人还高,一派荒凉景象。继续深入屏山腹地,路边的坟茔越来越多,最密集的地方,坟墓一座接着一座,堪比皇陵的陪葬坑。这些坟墓都简陋异常,由于泥石流、山体塌方以及被野狗或是野猪刨挖等种种原因,部分坟墓遭到了破坏,大量的棺木和尸骸裸露在泥土外面。冯卿喻不禁向张夜书身边靠了靠。张夜书心中暗笑,让她别跟来她偏不听,这会儿知道害怕了。
四人在洪堂主的指引下,来到了半山腰上的一座新坟前。洪堂主说道:“据弟子们回报,少侠的朋友就葬在此地。”张夜书对着金文正的脚窝踹了一脚,让其跪倒在坟前,然后直截了当地命令他道:“让你的狗把我朋友的尸首挖出来。”俗话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当着属下的面受此羞辱,金文正就算脸皮再厚,多少也会有羞恶感,怎奈命不由己,只得忍辱偷生,照张夜书的吩咐行事:“不必看我,少侠说什么,便是什么。”
这两日风和日丽,坟头的新土还很疏松,挖掘起来并不费劲,洪堂主和那大胡子一齐动手,不到半柱香工夫便把棺木挖出,并抬放至张夜书的身前。清河帮卸了棺盖上钉子后,都没重新钉上,就将棺木匆匆下葬,张夜书把棺盖向前推了一段距离,朝棺内张望,见里面盛放的确实是裴大哥的遗体,心才放回肚子里。他合上棺盖,对大胡子道:“你,跳下去。”那大胡子不解张夜书想做什么,有些犹豫。张夜书不容他有片刻的考虑,一剑削断了金文正右手的五根手指头,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下去!”金文正趴在地上,左手捂着伤口,疼得说不出话来。大胡子倒也忠心,看了一眼帮主的惨状,不假思索,立马跳到墓穴里:“我听你的就是,求求你不要再伤害帮主了。”做完这些,张夜书又对洪堂主道:“将他埋了。”有了大胡子的前车之鉴,这回洪堂主二话不说,马上就照他说的办。待黄土埋到了大胡子的肩部,张夜书趁洪堂主背对着他,对他不曾防备,一剑将洪堂主斩于坟前。
清河帮与华山派虽势如水火,而且清河帮门下又曾羞辱于她,但冯卿喻出身名门正派,崇尚大仁大义、光明磊落的侠义之道,在她眼中,张夜书挟持金文正之举虽有失风范,但乃是情势所迫,还情有可原,然背后偷袭,残杀洪堂主之举就未免太阴狠毒辣且有违侠义之道了。洪堂主倒下的那一刻,她竟愤而说道:“这姓洪的作恶多端,固然可恶,但也罪不至死呀,狠狠教训他一顿不就好了,你为什么要杀他!”张夜书只觉她的想法无知之至,两日前洪堂主对他穷追猛打,可曾有半分怜悯之心?若非偶遇嫣妹,被搭救上船,此时的他只怕尸骨已寒,自己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这样又何错之有?他原可据理奚落她一番,不过他不屑,因为如此做,只会让自己显得和她一般无知罢了:“不为什么,想杀便杀了。”他寥寥数语便断了话头,教冯卿喻哑口无言,只能气得干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