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志成这一次哭，是因为他又想起了父亲。想起了他十二岁那年的事。当时，十二岁的他和同样是十二岁的张兰，也就是现在的张娟娟，还有何志成那个时候的父亲——当时也还不到四十岁的父亲——他们三个人在一起唱京剧《沙家浜》里面的一段对唱《智斗》。当时的张兰是一个聪明伶利、美丽大方的小姑娘。张兰经常去何志成家玩。而当时何志成的爸爸身体很壮，拉得一手很漂亮的京胡。胡弦一调，手腕一抖，高亢清脆、行云流水的西皮二黄什么的，就醉人地流淌出来了。。。当时，何志成扮演的是刁德一，张兰扮演的是阿庆嫂。何志成的爸爸呢，则是一边韵味悠扬地拉着京胡，一边字正腔圆地吼几句胡传魁的唱腔：“。。。这小那刁，一点面子也不讲。。。”

很多年过去了，很多事过去了。然而，那些散发在空气中的京腔京味却并没有过去。如今，听着梅葆久先生演唱《贵妃醉酒》，何志成再想一想他那英年早逝的爸爸，那眼泪“刷”地就流下来了，流了个满脸满腮。。。

张娟娟看到了何志成的眼泪，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将面巾纸悄悄地递了过去。当时，浩然居酒店都爆满了，人山人海。在众目睽睽之下，张娟娟不好意思替何志成揩眼泪。如果说，当时要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话，张娟娟一定会扑到何志成的怀里，然后，替何志成揩干净那脸上哗哗流淌的热泪。。。

事后，张娟娟也曾缠绵地依偎在何志成的怀里，像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孩那样撒着娇说：

“。。。志成，梅葆久先生的《贵妃醉酒》唱得真好。”

何志成无限感慨地说：

“是啊，是啊。中华民族有着优秀灿烂的文化，只可惜，文化大革命那一阵子，京剧舞台上只有八个样板戏。我们也是在那八个样板戏的薰陶之下成长起来的。那些东西，在我们身上打下了太深的烙印，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我们个人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张娟娟也是深有同感地说：

“志成，那八个样板戏，我到现在都可以倒背如流，不管是男女老少，里面那些人物的唱段，我都会唱；可是，如今却完全没有时间学唱像《贵妃醉酒》这样一些烩灸人口的京剧了。。。”

何志成随即附和说：

“是呀，是呀，要是文化大革命那一阵子，能演唱像《贵妃醉酒》这一类的名家名段就好了。。。这些东西，是中华民族文化和戏剧的瑰宝呀，只可惜，当时不能演唱，不让演唱。。。”

而今，浩然居酒店的生意，是越来越火了。张娟娟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

“这浩然居酒店，一半的功劳是人家何总的。。。”

这是张娟娟在浩然居酒店员工大会上公开宣扬的一句话，张娟娟从来都不避讳这么一点。

张娟娟对何志成的称呼，时常会发生一些变化。她有些时候，叫何总；有些时候，叫志成。。。而何志成称呼她呢？却从来都一直没有改变过，始终都是叫她：张兰！

在何志成那儿，他这一生，自始至终都只有这么一个发自肺腑的热切称呼：

“张——兰——”

48

已经是好长一段时间了，不管是万里无云的晴天，还是雷鸣电闪的雨天，抑或是黑云密布的阴天，莉莉都是一直呆在家里写作。潜心写作，决意要写出她自己心目中五光十色的大千世界。当然了，除了写作之外，莉莉还要在家料理一些家务事。其实，也没有多少事，家里就只有莉莉和何志成两个人。莉莉把自己料理好了，再就是做做饭，给何志成洗点衣服，也就万事大吉了。

莉莉每天写作的时间还是非常充裕的。

莉莉目前正在写作的这部小说取名《金玉岛》，说的是有五个俊男，五个靓女——这么十个各方面都非常优异而杰出的现代人，就如同当年秦始皇精挑细选出来的金童玉女一样，他们的今生前世——在前往孤悬于东海之上的一座荒岛的过程中，经历了种种匪夷所思的神妙事件。。。

阳光。

沙滩。

海浪。

洞窟。

宝藏。

古墓。

。。。

看着莉莉写的这么一些精灵古怪的东西，何志成紧皱着眉头，面有愁色，声调有些怪异地问道：

“。。。莉莉，你这小说里面的人物怎么都穿着红红绿绿的袄和红红绿绿的裤，还怎么都住在用稻草盖的房子里呢？是草房吗？还怎么用稻草扎了那么多房子，扎了那么多草人儿呢？还怎么有鸡、狗、虾、蟹呢。。。”

莉莉晶莹的鼻子微微一耸，尔后，开怀一笑说：

“志成，我这写的是穿越小说，五个俊男，五个靓女——这么十个优异而杰出的现代人，穿越了两千多年，来到了秦始皇的那个时代。。。”

听莉莉这么一介绍，何志成遂喃喃自语道：

“穿越小说？莉莉，你是说，你在写穿越小说《金玉岛》？”略微一沉吟后，话头一转又说：

“莉莉，我不是给你说了蝴蝶兰的故事了吗？你怎么不写一写蝴蝶兰的故事呢？那是多么感人哪。”何志成已经将自己的人生经历当作一种可歌可泣的故事说给莉莉听了，想让莉莉写成小说。

何志成当日听了中华经济信息协会林秘书长一番大大的万千感慨后，怦然心跳——觉得蝴蝶兰的故事也是挺有意思的，是可以写成书，写成剧。正如林秘书长所说的那样——在当今这么一个社会里，多情、纯情、重情的人真是太少了，简直是风毛麟角，少得可怜——在这么多年里，你养蝴蝶兰，爱蝴蝶兰，相守相望，相思相恋。。。真是太不容易了，值得大书特书，好好宣传宣传，要是弄好了，可以拍个电视剧什么的，一定能够感动千千万万的人，让大家都知道，什么是感天动地的爱情，什么是天长地久的爱情。。。

林秘书长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事实上，何志成自己也细细琢磨和品味过蝴蝶兰的意义，他之所以想让莉莉来写蝴蝶兰的故事，主要是想感动莉莉，然后，让莉莉知难而退——退回到他们当初约定的角色——“妾”，也就是对外所宣称的保姆的角色上来。。。不过，在给莉莉讲蝴蝶兰故事的时候，何志成刻意隐瞒了其中的两个主要人物——一个是他何志成，另一个则是张兰，也就是如今的张娟娟。何志成没有对莉莉直截了当地说，他就是蝴蝶兰故事的男主人公，张兰，也就是张娟娟，就是蝴蝶兰故事的女主人公——何志成心里想的是，等到时机成熟了，到了那个时候，再对莉莉说出实情也不迟。

面对蝴蝶兰的故事，莉莉咀嚼过，揣摩过；这么一会儿，面对何志成的质问——为什么不写蝴蝶兰的故事呢？莉莉对此居然是云诡波谲地说道：

“志成，我都已经穿越到两千多年前了，这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我怎么写蝴蝶兰的故事呀？！等我什么时间从秦始皇那儿回来了，再好好地写一写蝴蝶兰的故事好不好？”

莉莉的一席话，说得何志成有些毛骨耸然了——何志成心想，如果说，莉莉穿越到两千多年前了，那么，莉莉活到了现在，不是都已经有两千多岁了吗？这不早都已经成了人精人怪了吗？自从上一次发生停电臭鱼事件以后，何志成就感觉出来了，莉莉心思缜密，办事处心积虑，不好对付，不是省油的灯。。。那一次，借着停电的机会，借着鱼臭了的机会，莉莉一下子扑到了何志成的怀里，撒娇地说，她是这一辈子第一次对一个男人说了掏心掏肺的话！还不许何志成笑话她，要何志成答应她，并且还要拉钩，还要盖章，以防止何志成反悔。。。直到那个时候，何志成方才明白了——莉莉是死心塌地想给他做妻子了。何志成是一点儿思想准备也没有。当初，王训然说得非常清楚，莉莉过来，就是充当类似于妾那样的角色。现在，莉莉这个妾，却想要给何志成当妻子了。。。何志成此后想了许多招数，想让莉莉打消这样的念头。徐祥甚至给何志成支过这样的招——让邱强盛和莉莉扭在一起——最终，都没有成功。何志成也就没辙了。

让莉莉写一写蝴蝶兰的故事，也是何志成的一个招数。这都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管它行不行，先试一试吧。

其实，何志成心里也像明镜一般——莉莉愿不愿意写蝴蝶兰的故事，仅仅只是一个浮在最上头的表面现象，深层的问题是——何志成想让莉莉放弃自己的想法，改弦更张，打回原形。然而，莉莉偏偏不上路，不听何志成那一套。莉莉想做他的妻子，只想往前走，不想后退。为此，莉莉甚至都再次扑进了何志成的怀里，对何志成说了这样的话：

“。。。志成，如果我跟你结婚了，做了你的乖老婆，好老婆，只要你对我好，爱我，喜欢我，那么，你在外面有个三朋四友的，甚至是包括像蝴蝶兰那样的人物，只要你高兴，我也不会阻拦。。。”莉莉话语里表现出来的那种不委屈、不酸涩、不嫉妒，能同时接受其他女人的胸襟，让何志成瞠目结舌，又有些啼笑皆非。此前，李香、张莺、张兰，也就是张娟娟，甚至是还有康继美的种种表现，何志成都曾经领略过了；而今，莉莉这么说了，何志成不知道，莉莉这是不是说的真心话？也许仅仅只是哄他开开心呢？

那个时候，何志成差不多都想跟莉莉摊牌了——明确无误地告诉莉莉——蝴蝶兰故事的男主角是他，女主角则是张兰，也就是张娟娟。话已经都涌到了舌头尖上了，只差那么一丁点儿就要像个青蛙那样蹦跳出来了，可是，何志成还是吞咽回去了——嚼巴嚼巴，回到自己的肚子里，肥了自己。这天晚上，莉莉做了许多何志成平时爱吃的菜，什么糖醋排骨、鱼香肉丝、红烧肉、板栗烧鸡、泡菜鱼、麻婆豆腐。。。等等。可是，何志成坐在饭桌边，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一桌子香喷喷的菜肴，居然都唤不起他的食欲。

何志成坐在那儿，只是一个劲儿地叹吁着，也不吱声。

“志成，你倒是动筷子吃呀。”

莉莉着急地催促着，同时开始往何志成的碗里搛菜。

在接二连三的唉声叹气之中，何志成突然问道：

“莉莉，在你写的《金玉岛》这部小说里，有没有我呢？”

莉莉嘟着丰满性感的嘴，撒娇说：

“志成，你先吃点饭菜，我就告诉你。”

无奈，何志成只得像吃药那样，慢慢腾腾地往嘴里扒拉着饭菜，差不多几乎就是一粒一粒地咽，一片一片地嚼。。。何志成一直都是一个不挑吃不挑喝的人，只要不是狗屎和毒药，他通常都能吃得很香。。。莉莉刚来的时候，每天都会换着花样给何志成做好吃好喝的。莉莉那时候还经常会根据天气状况及何志成的身体状况煲一些既营养又好喝的汤，同时还会让何志成吃一些粗粮，以帮助消化，排除体内垃圾。另外，莉莉那时每天还会在适当的时候，提醒何志成吃一些干果。。。那个时候，何志成的胃妥帖了，心也跟着妥帖了。身体里积蓄的力量日益膨胀，皮鞋里的脚趾头有时候会自己跳动，腿肚子的筋脉有时也会爽爽地抽动一下。。。可是如今呢，莉莉，还是当初的莉莉；饭菜，还是当初的饭菜，然而，吃到何志成的嘴里，却居然变了味。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难吃，何志成还是勉强吃了一些。

这时候，莉莉眉梢一挑，故弄玄虚地说：

“志成，你知道吗，我在《金玉岛》里把你写成了一个什么人吧？”

何志成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往餐桌上一放：

“我怎么知道呢，你说吧。”

莉莉嘻嘻嘻笑着说：

“志成，我把你写成了秦始皇。”

何志成听了莉莉这话，却没笑，没有与莉莉脸上的笑容形成一种此起彼伏的呼应和配合。何志成没有将这个话题进行到底。他迅速换了另外一个话茬，又说到了蝴蝶兰的故事上：

“莉莉，我建议你，还是尽快写写蝴蝶兰的故事好吗？”

莉莉说好。

吃完饭，莉莉收拾餐桌的时候，发现剩菜太多了，有些菜连动都没动，一整盘子的菜，连一筷子都没有动过。莉莉就叹了一口长气说：

“唉——志成，反正你每天中午也不回家吃饭，这些剩下的饭菜，我就明天中午热一热吃吧，我明天晚上再做新鲜的饭菜，等着你回来吃。志成，你明天晚上可要早点回来呀。”

何志成没有开口说话，却微微地点了点头。

按照通常的惯例，何志成与莉莉一般都是晚上十二点钟上床睡觉。可是，这天晚上，十点钟刚过不一会儿，莉莉就催促着何志成上床。何志成还想再看一会儿电视哩，就说，再等一会儿吧。莉莉就早早地脱了衣服，只在她那迷人的三角区穿了一条情趣小裤衩——将那些性感诱人的绒绒毛毛都羞答答地露了出来——琵琶半遮，欲说还羞——这样比全露出来还要更电人，更雷人。莉莉就这样，在何志成的面前走来走去，晃来晃去，晃得何志成电视看不下去了，其它的事也做不下去了，便只有乖乖地跟着莉莉上床。莉莉却把手一拦说：

“志成，你先去洗澡。一定要洗干净了，里里外外都要彻底洗干净了，千万不能马虎。。。”

无奈，何志成只能呲牙咧嘴地去洗澡。

何志成洗澡的时候，莉莉又像个小猫咪似地紧贴了过来，一会儿摸摸何志成的屁股，一会儿摸摸何志成的胸部，一会儿摸摸何志成的大腿，一会儿。。。将何志成撩拔得浑身上下像燃起了一团大火。这么一团大火，水浇不灭，却是越浇越旺，宛如浇的是油——这油就是莉莉那柔若无骨、水一般滑嫩的手。手摸到哪里，水流到哪里，火也就烧到了哪里。。。

上床的时候，何志成说戴个套吧。

莉莉说，不。

莉莉口气很坚决，何志成已经被莉莉弄得痒痒的胀胀的，直想往莉莉的身体里钻。。。在这么一个要命的时候，何志成只好乖乖地听莉莉的话——先做了再说。

先做了再说。

至于别的事，稍后也是可以处理的。

事毕，夜深了，莉莉先睡着了，像一条美人鱼那样，躺在那儿，真是美不胜收。要线条，有线条；要弧度，有弧度；要姿态，有姿态。。。是个非常可人的美人儿。何志成也知道莉莉是怎么想的——莉莉想跟他一起造人——怀上他何志成的孩子。这么一来，莉莉的肚子里有了何志成的骨血，那么，何志成就会被彻底地拴住了，动弹不得了。到了那个时候，何志成就会乖乖地就范，听任莉莉的安排——结婚，从此开始有保障的婚姻生活。。。

何志成知道，这是莉莉的想法。应该说，也是相当不错的。只是，在他何志成的面前却存在着两条巨大的鸿沟。一是，认识莉莉的方式上有问题，何志成始终在心里过不了这个坎。再者，就是蝴蝶兰。

如今，何志成尽管已经不是那么喜欢吃莉莉做的饭菜了，可是，何志成依然喜欢与莉莉**，依然喜欢亲吻莉莉那晶莹的鼻子。。。男人呐，有的时候，拿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

后来，何志成听到了从莉莉嘴里发出来的幽幽梦话：

“什么时候吃到喜糖？”

“喜糖？”

“独。。。”

“东海上。。。”

这可怎么办呢？莉莉说起了梦话，何志成没有去接话，也没有将莉莉推醒。莉莉的梦话里透出了一些信息，有一些还挺有那么一点道理。

那个晚上，何志成虽说并没有失眠，可是，他却听了莉莉半夜叽哩哇啦喋喋不休的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