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狩在临行前特意让总管李清给自己系上了一条白巾,临出门前塞入怀中。待主仆二人坐上了马车,李清才开口问道:
“主子爷,您是甚等身份之人?犯得上为一个巫师挂白吗?您如此贬低自个的身份,看在奴才眼里简直比钝刀子剜心还疼啊!”
宣德帝颜狩此时正手执一柄铜镜,仔细的打量着自己那不太清晰的倒影:
“朕的想法岂是尔等可以揣度的?巴格毕竟侍奉过三朝皇帝,死后给些礼遇也是应该的。更何况这番做作,又不是给那个死人看的。在那所宅子之中,不是还有个活人吗?”
李清听了颜狩这一番话,抓耳挠腮的嘟嘟囔囔起来。忽然间,飞驰的马车好像碾过了什么硬物般颠了一下,李清身形不由一晃,立刻双眼神发亮大声说道:
“哦~奴才明白了。陛下是想借此展示君恩浩荡,收拢朝中老臣之忠心!奴才猜的对不对啊?”
宣德帝颜狩噗嗤一乐:
“你这说法倒也没什么错,但这并不是主要目的。朕此次出宫吊唁,是想打探一下护法何文道的心思。眼下巴格一死,最有可能接手之人,便是李玄鱼的亲传弟子何文道了。毕竟,只有这位大护法,才是萨满教中与新旧两派都说得上话之人呐。你啊,比起你师父陆向寅,还差着一截呢。你信不信?此时朕冬暖阁的案桌之上,已经多出一本关于何文道的密折来了?”
李清表面上点头应是,心底却十分不以为然。是的,他明白做为皇帝近臣,最重要的是什么:凡为君者,必定自视甚高。既不喜欢能看透自己心思的奴才,也不喜欢一窍不通的榆木脑袋。若想讨得皇帝欢心,平日里只需装傻充愣给台阶,在皇帝钻牛角尖之时适度点破,便自然可以久沐圣眷,简在帝心了。
前面赶车之人,正是陆向寅的关门弟子。上次给李清差点气出心脏病的贪嘴小胖子——柳执。皇帝微服出行,车马自然是御马监来准备。柳执往日只需伺候陆向寅的起居生活,可没想到此次圣旨一下,便被师父打发出来,做了主仆二人的车老板子。
柳执稳稳地停下了马车,口中发出“吁”一声后,便叠指轻叩车辕,发出了沉闷的声音来:
“东家,李掌柜,咱们到地方了。”
车内的东家颜狩一听,立刻拼命地揉了几下眼睛,直到双眼通红,才转过头来瞪着李清:
“怎么样?有点悲痛欲绝的意思没有?”
李清沉默的点了点头,而后率先跳下马车,刚挂好了车帘便跪伏在地。颜狩踩着李清的后背,站在了北城门边的这处挂着白枝的庄园门前。颜狩人还没进门,声音就已经传入了何文道的耳朵里。
“大长老啊!您走的太早了啊!朕还需要你的辅助,幽北百姓还需要你的指引呐大长老……每每想起您平日对朕的言传身教,倍感您那一片丹心,对朕来说真是如师如父啊……您这一去,怎生不叫朕痛断肝肠……您这一走,朕痛失一位柱国臂膀呐……往后还会有何人,能够时时提点于朕,时时关怀于朕呐大长老……”
宣德帝颜狩如泣如诉的声音,打着弯转着圈的盘旋在奉京北城的半空之中。这宅子周围早已经被御马监伙房的探子暗中清场,他那抑扬顿挫的哭丧之声传出,字字深入人心。传到周围被封在家中的百姓耳朵里面,竟然还有不少眼窝浅的,跟他一起流出了眼泪,口中还不住的念叨着:没想到啊,咱们的皇帝陛下是这么重感情的人。
屋中穿白戴孝守灵的何文道,本来已经无聊的打着瞌睡,此时被宣德帝颜狩这番连说带唱的表演惊醒,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再仔细分辨一下‘歌词大意’,不由得撇了撇嘴,心中暗想:
你颜狩与巴格相见,加起来不超过十面,不知道的人听了这番唱词,还以为棺材里躺着的那位,不是你亲爹就是你干爹呢。朝中大臣私下里都盛传说,陛下为人有些虚伪,如今看来他们说的都不够完整。就冲这个语调、这个唱词、这个情感,只怕从你嘴里说出来的瞎话,最先受骗的就是你自己了。
由此可见宣德帝颜狩,那令满朝文武都纷纷称道的演技,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