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个原本也就靠的近,此刻他对我说话,我便往前走了一步,长风吹起我满头的青丝,底下原本搭弓挽箭的士兵都愣住了,大概是没想到竟然会有女子站在上面。
我莞尔一笑,徐徐说道:“你好像很喜欢问我这句话,在苏裴安的府邸,在进入崇德城之前,你都问我怕不怕。好像我是一件易碎的琉璃,经不得半点风雨。可是森爵,难道你忘记了么,我原本是水月庵中被赶出宫的宫女,我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从楚国的水月庵到魏国的崇德城,一路上多少跌宕曲折,我还不害怕,毕竟都已经走过来了。”
他的脸上也露出了怅然的神色,片刻后才笑了起来,“是啊,我们原本是一起从水月庵里来的。我有时候总是会忘记,其实你和那些如玉器花瓶般的女子是不一样的。不过倾城与倾国,佳人再难得。我总是问你怕不怕,是不想你受到惊吓,真愿你一生无忧快乐,而并非无坚不摧。”
从未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等到此事平定下来,我也愿意做一个无忧快乐的女子,一生顺遂平安,能够与所爱之人白头偕老举案齐眉。或许我会有一个孩子,又或者更多。他们活泼而健康的成长,而我只需领受岁月的馈赠,无声无息的老去便是。只是……我未必能等到那一天。”
底下的大军要是攻破内城,何止无意门数百人是死路一条,难道我和森爵可以置身事外么?
梦想终究只是一个梦想,或许我的尸体将在此地腐烂,此生不会再有返回南朝的时候。
这样也好,我的父母不能合葬,我也不愿意再回到那个伤心地,就在此地长眠,反倒落得个干净。
底下的大军已经蠢蠢欲动,我扬起下巴,正想说话,森爵却已经深深看了我一眼,“能有良人白头偕老举案齐眉,你也有这样小女儿的心性么?”
我愣了愣,忍不住笑道:“不然又该如何呢,莫非你认为我应该骑马射箭,逐鹿天下不成,我亦不过只是寻常女子。”
森爵忽然抚掌笑了起来,“甚好、甚好,只是不知道森爵是否有这样的荣幸,可以做你的良人?”
他从未这样直截了当的和我说过这样的话,然而此刻兵临城下生死一线,他的眉宇漆黑如一口看不见底的井,上面却都满满写着真挚。
是从什么时候仰慕这个男子的呢?当日在水月庵初相遇,落花时节逢君如故,还是从玄武河上跌落,他叫我快走时候的焦灼眉眼烙印在了心上?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如此的玄妙莫测,何时起,何时休,都无从揣测。
我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嘴角含着淡淡的笑,“你说过自己很喜欢在竹叶,我曾经在你的衣袖上绣过几片叶子,那件衣服,如今不在了么?”
他也含着笑,并不在乎我的顾左右而言他,“那件衣服我收了起来,若时常穿在身上,虽然欢喜,却也怕它损毁了。若真是那么喜欢,便不该拿来炫耀而使它有损,我宁可收藏妥贴,因我一生真心喜欢的东西,并不多。”
他似话中有话,我却缓缓伸手出去,“其实日后你可以时常穿着,因为我会为你绣很多竹叶,只是绣工算不得很好,你也不可以嫌弃。”
他一直故作镇定的面容终于闪过波澜,见我袖中深处盈盈如玉的手指,便也朗声笑了起来,将我的手静静握住。他的手瘦削而细长,是一双好看的手,只是掌心却有薄茧,恐怕是练习武艺所留下来的记号。
“你便如我的瑰宝,我必然一生,珍而重之。”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就在我的耳边响起都是模糊的。但我想,或许是因为我心跳的声音过于强劲,几乎让我的耳朵都受损,只能听见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所以才会觉得外头的声音都模糊不可辨别吧。
即便这样情深意浓,也架不住城墙下已经发动的猛攻。
攻城的云梯已经准备就绪,而护城河也阻隔不了巨大的踏板叠在一起,在河面上制造出一条长桥。
浩空昂起头,“你们……你们都走吧,城门断然是受不住的,我将血战到底,到时候用我的头颅,或许可以换你们一线生机。”
我轻轻叹了口气,即便豪气干云如浩空,终究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森爵的眼眸却微微收拢,仿佛是翱翔天空的雄鹰收拢的羽翼俯冲而下,并不是为了休息,而是搜寻地面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