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可是这一次,并无人扬名立万,却不知道要白白牺牲多少的性命。
浩空还是紧握着手中的巨剑,他的面容逐渐冷毅起来,在退无可退的时候,人们终究会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坚决之心,更何况是浩空这样的人。我并不担心他会被击溃,我担心的……是森爵。
如松柏般站在城墙上的男子微微敛眉,虽然不发一语,然而我却看得见他眸光里复杂的情绪和凝重。即便他从府衙之中离我而去前往内城,生生死未卜的时候,我都不曾见过他眼中有这样肃然之色。
城墙下的将领似乎是觉得厌烦了,终于冷笑了一生,“既然你们抵死不降,那就别怪本将军手下无情。就算你们能守得住内城又如何,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们竟然挟持太守占据城楼,分明就是谋逆!这样的大罪,到时候九族都要诛杀殆尽,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强撑到几时。”
说话的便是王永吉了吧,比起那两个酒囊饭袋,他倒是很会直抒胸臆,也知道这一群人此刻最害怕的究竟是什么。
仇恨遮蔽人的眼睛,虽然能够让人悍不畏死,但是在这样缓慢等待的过程中,只要是人,便总会生出畏惧之心。与苏裴安的军队厮杀,尚且还有一条活路,可是一旦牵扯到皇权与谋逆,这样的普通百姓又如何担当得起。
果然,我听见后面传来了窸窸窣窣说话的声音,株连九族……但凡又妻儿血亲的,听见这样的话怎么会不为之动容?
终于有人忍不住颤声道:“门主、我们……我们投降吧。”
此话一出,几乎所有人都震惊起来。如果面对的是苏裴安,众人只怕会立刻反驳。但此刻王永吉代表的,已经不仅仅是一州势力,而是整个魏国的意志。皇室对叛逆之辈从来不会手下留情,我沈家在楚国何等门楣尊贵,一朝落魄,竟然妻女全都没入罪人之籍,成年男子全部处死。
对门阀世家尚且如此不留情面,更别说是这一群蝼蚁之民。南北有隔阂,却在维护皇帝统治的时候,有着惊人的相似与默契。
浩空回头看了那人一眼,对方立刻低下了头,或许是因为心中愧疚,然而此刻还是强撑着说道:“门主,要是为杀苏裴安,我真的一点都不怕,我们的村庄因为交不起赋税,被人一把火给烧掉了。我的妻子在逃难的路上死了,可……可我还有一个女儿,还有老母亲啊。”
那样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几乎都快要哭出来了。我别过脸去不忍再看,心中只觉得无比酸涩。
军营之中扰乱军心,按照规矩,原本是应该即刻处死的。但是这本来便不是正规的军队,所有人虽然听命与浩空,是他的属下,却也是他的兄弟。更何况其情可悯,他如何能动手杀了他?
四周一时沉默寂寂,只有长风呼啸,夹杂着他的啜泣声。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城门下的军队或许已经不耐烦,马蹄之声达达像是踏在人的心上。
站在墙头回望人寰,我忽然想,苏裴安此刻是否正黑衣玄冠,满面含笑的坐在台阶上饮酒呢,一饮一啄都是定数,当日棋盘山我输给他半子,如今生死相搏,我终究还是输了。
“投降……也没有用的。”浩空的眸光里满是疲倦,嘴唇在颤抖,却蓦地吐出这样一句话来,“叛贼就是叛贼,就算此刻开了内城,你以为他就会放过我们?到时候一样会被诛杀。”
我分明听见有人手中的武器掉落在地,像是穷途绝境想要奋力一搏,却发现原来无论如何都是一条死路。那样的哀莫大于心死,真是叫人徒呼奈何。
人有时候总是以为自己可以做得到,却不知……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原来智慧、武力和谋略都有用尽的时候,唯一可以仰仗的,却是权势么?
苏裴安何等心机,却还是输给梁王翻云覆雨的手。浩空又是怎样的隐忍蛰伏,还有森爵从中相助,但是三年努力功亏一篑,也是输给了叛逆二字。
握住天下大权的人,或许会被天下反噬和诛杀。但是若没有这样的权力,就只能任人鱼肉和宰割。
我冷眼旁观,心中竟然冒出这样的一段话来。
“你害怕么?”森爵忽然回过头,淡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