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依在床榻上笑了起来,然而只怕是牵动了伤口,他用手按住肩头咳嗽了两声,“好,我这条命本来也是你们救下来的,如果我到时候骗了你们,你杀了我就是。只不过,带你们进了城,我还有别的任务要完成,只怕就难以一一维护周全了。”
我倒了一杯茶递给对方,“进了城之后,我们自然有我们的去处,只是有件事要问你,苏裴安竟然派出了官府之人追捕你,你又怎么得罪他了?”
“又?”他忍不住皱眉,好像是在思索什么,片刻后他抬起头看着我,嘴角有笑意,“看来得罪了苏裴安的人不止我一个,还有你们不是么?我的事……现在不能告诉你,到时候进了崇德城,或许可以说给你听,但现在恐怕不行。”
“你不说,我也猜得出来。”我仰起头看着窗外,此地大旱,已经迟迟没有降雨,天空却异常明朗通透,宛如一块上好的宝石,“你看,烈日之下,百姓们便只有垂垂等死,但是我曾经听说过一个故事,在远古时代,有一个叫做夸父的男人,天有十日,他就日夜追逐着太阳的脚步,永不停歇。”
“你这是什么意思,夸父追日人人都听过,可是与我有什么关系?”他脸上不动声色,然而我却看见他的手指渐渐蜷缩起来。我忽然迷恋上了这种感觉,不断窥探别人的内心,在蛛丝马迹之中寻找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森爵的声音响起,“她的意思,是说即便面对强权暴政,哪怕有再多的人选择屈服,但依旧还是会有人站出来,即便明知是飞蛾扑火,也一定要抵死抗争。”
他看着我安然一笑,“如何,我可是说错了?”
我笑着点了点头,黎世已经动荡不安到如此,难道这里的百姓就真的可以全都无动于衷,就像是泥塑木偶一样忍受不公与痛苦么?
我自然不信天下有这样的人,若是真的有,那么这整个黎世,就已经全都病入膏肓了。
森爵走过去摊开那少年的手,他的手指上有一枚戒指,不,与其说是戒指,其实不过只是一圈铁丝而已,缠绕在手指上像一个简陋的饰物。
“我认得这个东西,是无意门的标志是不是?”他松开了那少年的手,缓缓道:“在进入黎世之前,我也有自己的情报,你们暗中组织在一起,试图推翻苏裴安。可是在朝廷看来,这是大逆不道的重罪。哪怕你们成功了,也是非死不可。”
我微微皱眉,虽然觉得这规矩未免太过不合情理,却也无从反驳。魏国以法治国,虽然比楚国更加开明和公正,然而只要是当朝皇者,就没有办法跳脱阶级的观念。封疆大吏都是皇帝委任,如果百姓可以随意推翻他们的统治,那么作为最高统治者的帝王,只怕担心的不是如何平息民愤,而是如何杀掉乱民,以保证自己的龙椅不成为他们第二个目标吧。
这种事,在魏国和楚国,都是一样的。
森爵看着躺在床上一言不发的少年,沉声道:“我很敬佩你们这样的人,只不过国有国法,如果人人都和你们一样,仗剑而行,那么国法就不成国法,而是一纸空文了。”
那少年冷笑了一声,原本故作镇定的一张脸终于扭曲,怒目圆睁看着森爵,“你知道什么?你们这样的人,口口声声只会说国法,只会说大义。你们要体恤苍生,你们要做一个圣人,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活不下去了,谁又愿意造反?”
他的声音嘶哑,几乎快要咳出血来,一双手却因为激动而颤抖着,“我们管不了这么多,我只知道,要是苏裴安不死,那么整个黎世的人,就会死的越来越多。有可能是我的父母,有可能是我的姐妹,也有可能是我的子侄!”
他的声音里有难以掩饰的愤慨,我看着那张扭曲而愤怒的脸,一时间再也说不出话来。我看了一眼森爵,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然而森爵却摇了摇头,静静说道:“我明白了……驱使着杀戮最强烈的**,原来是生存么。”
他的唇角带着冷冽的笑意,那一刻,我从未觉得眼前的人,竟然是这样的陌生,好像我从来不曾和他相识。
他继续说道:“但是无论你们做的成功或失败与否,到后来,你们还是难逃死路一条啊。”
苏裴安一死,黎世必然大乱,就算所有的消息都被阻截了,但是太守死去之事必定会传回铂则。那么到时候发动政变的人,自然会被朝廷当做是乱臣贼子,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