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吓了一跳,一开始自然是吓唬他的,然而没想到他却真的听见了那么多。我和森爵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隐隐忧虑:眼前的少年,又是什么来历呢?
那少年勉强想要坐起身来,我已经一手按住他的肩头,“你才刚刚敷好了药,还是不要乱动得好,免得伤口崩裂,只怕到时候更加麻烦。”
他怔了怔,看我的目光也柔和了不少。然而我已经站起身来,和森爵并肩站在一起,森爵看了我一眼,我轻轻点头,他便笑了起来,转首看向躺在床榻上的男子,“你当真有办法带我们进城?你方才也听见了,苏裴安大肆派人在搜捕你,你若还想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其实我们和他是一样的处境,只不过森爵将问题抛回给他,而可以将我们二人的身份略过不提罢了。
那人微微皱眉,脸上浮出几分困惑神色,“苏裴安在搜捕我么,那要回去,的确是麻烦了一点。不过这有什么关系,我们总是有自己办法的。”
我总算松了一口气,看来一开始和村民对峙的时候,他的确是昏迷不醒的。否则若是伪装到如此地步,心机与谋略便深沉得可怕,这样一个人,便已经不值得再信任了。
他倒是十分笃定,我心中一动,开口道:“你已经伤成这个样子,一时半会儿只怕也难以行动,这样重的伤,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过去了。万一要是被查出来,我们几个恐怕便都要死在城门口了。”
他摆了摆手,“我有办法进去,就必然是万全之策。不过……”他沉吟了一会儿,“谁又能保证这世上的事都万全呢,真要是出了差池,的确也是死路一条。”
他耸了耸肩,因为还年少,即便做出这样无赖的举动,也像是个孩子在向我耍赖。我蓦地一怔,脑海中却想起一个人来,只是……那个人,如今也离我千万里之遥了。
只因这一刹的神思恍惚,再看他,便已经硬不下心肠了。我点了点头,“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醒来之后再说。”
他点了点头,于是又闭上眼睛睡去了。真是个孩子,说睡就睡,也并不提防我们。他还这样年轻,眉目浓黑,像是一株茁壮的树木,枝桠茂盛,欣欣向荣。我不过比他大上两三岁的样子,然而不知怎的,心境却这样沧桑无力。
森爵示意我和他一起出去,我们走出瓦房外,便看见这宅子里空空的,有包裹着蜡蓝头布的女子看了我们一眼,目光寂寂如死,只看了我们一眼,又幽幽地走回去了。
“那是我的儿媳妇,她已经疯了。”老者的脚步声沉沉从门后响起,我们霍然回过头来,便看见他拄着拐杖走来,脸上露出了哀恸的神色,“我的孙子,也就是她唯一的儿子,因为饿得发慌,又染上了风寒,不过一个晚上,就已经死了。”
森爵眉头的皱纹仿佛是刀刻下的痕迹,他说,“我记得旱灾严重的时候,朝廷一定会见面赋税,并且还加派粮草救济灾民,你们为什么不直接上书朝廷?苏裴安就算有天大的胆子,难不成还能左右皇上的意见么?”
那是我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苏裴安究竟在想什么,到底又是谁,在背后给了他这样肆无忌惮的权力?
老者本来充满了哀伤的面孔,此刻竟然露出了一抹憎恶之色,“上禀朝廷?我们要如何上禀朝廷?黎世就是苏裴安的天下,他担任太守,掌管黎世,我们想要出城进城都已经万分不易,更别说是离开这里了。苏裴安的政绩显赫,年年上交赋税比别地多三成,且洪涝旱灾治理的井井有条,我们说的话,又有谁会信?”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心中的疑问豁然开朗,“难怪苏裴安在此胆敢这样放肆,他竟然谎报灾情,一再克扣百姓赋税上供,就是为了能够博得政绩,在黎世只手遮天?”
然而没有人回答我的疑问,老者重重叹息了一声,目光落在我和森爵身上,“老朽只是个衰微村民,没有别的办法,两位都是贵客,待三日之后,无论那人的伤势是好是坏,你们都离开吧。其实……我们这村子,早该在前日就应该不复存在了。”
老者抬头看着湛蓝天空,低声道:“要不是前日崇德城内闹出了大事,苏裴安抽调了大量人手,无暇顾及他们,只怕两位今天来找人相救,只怕只能看见一具具残肢断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