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桃红色衣裳的女子见众人发笑,越发自得起来,伸手便来捏我的脸,目光之中渐渐浮出一抹嫉恨的神色,我心中一怔,却不记得是在何时得罪过眼前的女子。
然而一双手却伸了出来,按住了对方,“行了,不过是一个宫女罢了,和她计较什么,凭白失了分寸。况且,薛姑娘,这里是在皇宫,可不是你薛侍郎的府邸。”对方的笑声带着说不出的轻俏和慵懒,却逼得那红衣女子立刻缩回了手。
“走吧。”涵山公主扶住身边宫女的手,她今天用一支纯金的发簪挽住了长发,容色艳丽而冰冷。我想,这才是一国公主应该有的样子,这样傲气凌人,但是又懂得八面玲珑。而倩珍公主和她的姐姐比起来,终究还是太稚嫩了些。
她临走之前似笑非笑看了我一眼,然而目光很快错过去,仿佛一切都不过是幻觉而已。
我抱紧了手中的托盘远远跟在这一群人身后,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听见前面有张扬的笑声。那声音让人听着腻烦得很,我忽然笑了起来,若是沈氏不曾有过这样的变故,我是不是也会和这些女子一样,发出这样叫人讨厌的笑声。
东宫门口有一泓碧波荡漾,据说这里每到夏天莲花绽放,让人见之忘忧。然而这样时间,四周杨柳飞絮,却也是别有一番景象。涵山公主为首,一群千金贵女自然嘻嘻笑笑走了进去,我却只好等在一旁,等她们都进去了,这才敢将衣服送过去。
管事的宫女却说要查验过衣服才行,若是有什么差错,总要找到人来担起责任。这是宫中的惯例了,我一时走不得,便只好在一旁候着。直到她检验完毕,这才肯让我离去。外头的天色依旧阴郁,我却总算是松了口气。
里头嬉笑的声音被风一荡,远远传来,像是个禁不起寒风的美梦。我一路往正门走去,却不料有人斜斜从长廊出来,脚步匆匆。两人都不曾注意,这一碰,我下意识便往后跌去,那人反应却机警,连忙伸手抓住我手臂往前拉住,他原是一番好意,却不料手中力气太大,我重重砸进他怀中,只觉得脸上一阵红晕烧了起来。
对方是个俊朗的男子,笑起来的时候带着一点不羁的意味,此刻看着我忽然眼前一脸,然而神色却并不让人讨厌,“你是?”
原来已经不记得我了么,不记得也好……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时移世易,原本也无需记得。
我躬下身行了一礼,“殿下恕罪,奴婢是浣衣局的宫女,前来将衣物奉还殿下。方才冲撞了东宫,还请东宫宽恕。”
他笑了笑,伸手将我搀起来,“孤并没有怪你,只不过……总觉得你有几分眼熟罢了。”
“殿下自然觉得眼熟,那位可是从前振武大将军的女儿呢。只不过沈氏谋逆,满门落入罪籍,皇上特地开恩才让她入宫做了婢女……当年沈氏何等煊赫荣耀,不过叛逆君上,实在是自寻死路。”对方的声音笑得格外甜腻动人,是那个穿桃红色衣裳的薛姑娘。
这一次,我总觉得自己脑海中仿佛有灵光一闪。没有人会这样无缘无故对一个人仇恨,她三番四次的冷嘲热讽,究竟是为了什么?
然而还没等我想出个所以然来,对方的脸上却已经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隐隐透着惊喜,“原来是你……你还记得孤么,从前我跟着你父亲一起学过骑射,我还在沈府呆过大半个月的时间。”
“殿下记性很好。”我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应了一声。
他的确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当年总是上树掏鸟蛋,和我一起去捕蝉的幼童,如今已经长成这样器宇轩昂的美男子。我并不觉得自卑,只是岁月流年,一时间让人心生出这空洞洞的苍茫来。
“孤如果记性很好,应该第一眼就将你认出来才对。”他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我原本是有些紧张的,一直到此刻才放松下来。他自然和从前不一样了,然而却又和从前隐隐重合。这样一个正直而热情的人,如果是他登基做了君王,我的父亲会不会就能够效忠一生,提携玉龙为君死呢?
“殿下。”那个穿粉色衣裳的女子羞怯怯喊了一声,我记得她,就是方才在御花园中提议到东宫府邸来的女子,果然,她才一说话,旁边的人就纷纷掩唇笑了起来,那女子脸都羞得绯红,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
这样欢悦好听的笑声,这样固执而动人的情意,即便我已经落魄到如此,也依旧觉得心中欢愉。
“已经过去了六七年之久,殿下记不清楚也是应该的。”我笑了笑,再次行礼如仪,“那么,奴婢告退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果然无法拦我,然而目光里却满是渴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