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真的怀念父亲曾经的师生之情,但是,在父亲谋逆被杀之后,那份怀念就不该显露出来。我并不是寻常的罪臣之女,他也不仅仅是个普通皇子。
一路脚步匆匆赶回了浣衣局,陌生的房间内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我想,如果一直在宫里呆下去,或许我也会慢慢变得朽烂如泥,可是我并没有别的路可选。人的命运很多时候都由不得自己做主,是去或者是留,都由不得自己。
我一时间有些心灰意冷,想起用白绫将自己吊死的母亲。她一生所爱的人离她而去,于是她也只好跟随。可是她从来没有顾忌过我的想法,我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在这个陌生的皇宫里活着,忍受无穷无尽的寂寞。
如果不是那件事,或许我真的会安安静静在浣衣局里呆到二十五岁,然后到了适当的年纪,就被放出宫去。但我说过,人生很多事情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命运一双翻云覆雨手,谁也逃不了。
涵山公主忽然召见我的时候,我隐隐有些吃惊。因为那个时候井边很多人在浆洗着衣服,发髻上插着翡翠簪子的宫女一脸嫌恶的看了周围一眼,然后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目光看着我,“你就是沈碧清?”
我点了点头,然后她高傲的扬起下巴,“涵山公主召见你,随我来吧。”
刘姑姑皱着眉,然而是涵山公主的旨意,那么做奴婢的就没有反抗的余地。我远远对她笑了笑,示意不会有什么事,然后仔细将手中的泡沫擦拭干净,这才跟在了前来传话宫女的身后。
涵山公主住的地方十分奢华,她比倩珍公主要得宠。不单单因为涵山公主长得漂亮,还因为她有一颗玲珑七窍心。涵山公主很会讨皇帝的欢心,而这一次,她让自己父亲开心的方法,就是将我献上去。
她微笑着抚摸过我的脸庞,就像是在欣赏某件精美的瓷器一般,“你自己也应该明白,你现在的身世,是无论也没有翻身之地了。但是幸好你还有一张脸,这张脸可以让你摆脱现在的生活。否则的话,你永远都会在宫里做着最卑贱的事,一直到你死为止。”
“到了二十五岁,奴婢就可以出宫了。”我不卑不亢地说道,神色淡然。
“二十五岁放出宫去的,是寻常的宫女,可你不同,你是罪臣之女,一旦入了宫,这一生,你竟然还妄想着能够出去?”涵山公主掩唇笑了起来,目光冰冷的却像是一条毒蛇。我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发痛,竟然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是呵,我又怎么可能出得去呢。一旦成了罪籍,这一生就都被打上了烙印,再也没有出头之日。我会被困在这宫里,一生一世,永远不会再有自由的时候。
涵山轻轻笑了起来,将手从我脸上抽离出去,不知道从何处拿来一盒胭脂塞进我掌心,她的眼中有志得意满的从容,“天下间的女子,都希望能够进宫伺候父皇。因为一旦成为他的女人,就是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你是个聪明人,究竟是一辈子在浣衣局碌碌无为活着,还是成为皇帝身边最宠爱的女子,你一定会为自己打算,不是么?”
“多谢公主赏赐。”我紧紧握住手心那一盒胭脂,脸上却不敢有半分表情,涵山笑了笑了,“你下去吧,三日之后,本宫还会再让人宣召你。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不再只是个浣衣局的宫婢了,你将成为皇帝的妃子,而且……是最得宠的妃子。”
我默然转身离开,然而原本温润的眉眼却在这一刻犹如层层凝结的寒冰蔓了上来。
涵山公主未免太有自信,她以为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应该倾慕那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以为单凭一张脸就能获得男人的宠爱。呵,我的母亲当年是何等的风华绝代,可是她与父亲恩爱的日子又有几年呢?
我不会重蹈母亲的前车之鉴,也不会像藤蔓那般,将自己的人生依托给乔木。
我在深夜之中惊醒,然而却再也无法入眠。即便许下了这样的雄心壮志,我却没有半点方法可以拒绝涵山公主。她那样毫不留情戳穿了我的幻想,就算我不愿意成为皇帝的妃子,也永远不会有离开宫闱的日子。
我忽然想起从前离开沈府的那一天,金色的叶子一片片飘落。我一心想要活下来,然而这种活法,在宫闱之中寂寂等死,难道真的就是对的么?
若是早知道会如此,我是否应该和母亲一样,用白绫将自己吊死在房梁之上,这才算是真正而彻底的了结。
三日的期限很快就要到来,我自然不愿意成为涵山公主手中的棋子任凭摆布,然而却想不出半点法子来,于是我只得去求翠姑姑。
她在后宫之中所见所闻比我要多,一定能够找到法子让我摆脱这样的困境。
翠姑姑安静地喝着茶,片刻后才看着我,“碧清,你真的不愿意成为妃子?”
我低笑了一声,眉目之间带着淡淡厌倦,“姑姑在宫闱之中这么多年,看人透彻,况且又是碧清救命恩人,碧清绝不会有半点欺瞒之心。入宫为妃,看似是泼天荣耀和宠爱,但是后宫宛如魑魅魍魉横行的鬼蜮,这样一个地方,不过是徒劳耗尽自己的一生,去争取那虚妄的荣华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