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对您可真是好。”沈予一下车,玥菀便口无遮拦地调侃道。
出岫也毫不示弱,反问她:“恨嫁了?是时候给你找个婆家了。”
“不,不!”玥菀立刻摇头摆手,慌忙道,“我还打算跟您去北地呢!”
“那也行,北地将领豪迈豁达,性子与你更加匹配,让你师兄好好替你物色一个。”玥菀既认了屈神医做义父,沈予自然是她的师兄。
两个女子又互相调侃一阵,竹影听得越发尴尬,索性代替车夫履职,坐到了车前的驾板上。三人回到流云山庄歇息一晚,翌日,便启程返回烟岚城。
就在出岫返程的当天,沈予入朝受封,正式成为大凌王朝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异姓王侯。
从沈小侯爷一路走到威远王,他真正体会到了何为“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落难时,愿意替他奔走斡旋之人寥寥可数,除了诚王聂沛潇之外,便要属靖义王和一众北地将领,而朝内大臣皆避之唯恐不及。
可如今他平反封王,这些趋炎附势之人又纷纷携礼来贺,反倒是当时替他奔走的一众,不见人影。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沈予历经几番大起大落,终于看透此事,便对前来示好之人一概谢客。左右他即将远赴北地,也不必维系仕途上这些繁复的关系了。
沈予特意去了一趟靖义王府道谢,又给孟辉送了厚礼。此后,他便着手准备赴任事宜,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拟定聘礼单子,前往云府提亲。
时日过得极快,一转眼便到了六月,距离天授帝所要求的“限期一月之内启程赴任”,只剩下四五天了。而沈予终于将一切都准备就绪,也正如他所言,为了迎娶出岫,他算是“倾家荡产”了。
临行时,他只带了几件最为贵重的聘礼,而余下的大件箱笼,则由威远王府的管家随后差人送去。沈予捏着聘礼单子,带着一众北地将领,拐道房州提亲。
再次来到烟岚城,他终于能体会那种意气风发之感,在二十八岁上,经历过人生的酸甜苦辣百般滋味,如今苦尽甘来封王拜将,也即将美人在怀。
沈予一行还未进城,云府已接到了消息,云承和云羡亲自前往城门外相迎。三人说起这些年所遇到的人和事,皆是不胜感慨。
进入南城门内,四座汉白玉牌坊一如往昔庄严伫立,在阳光的映射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忠义、诚信、善施、贞节,诉说着数百年来云氏的丰功伟绩、盛世荣耀。
驭马穿行其中时,沈予忽又想起了云辞,心存感激之余,不禁将怀中的聘礼单子捂得更紧,照顾出岫的决心也更加坚定。
北地将领都是初到烟岚城,皆对离信侯府的壮丽奢华感到瞠目结舌,沈予让云羡带他们四处转转,自己则随竹影往荣锦堂而去。
这毕竟是云府,出岫毕竟是谢太夫人的儿媳妇,因此沈予决定先行拜见太夫人,他并不着急去知言轩见出岫以慰藉相思之苦。
站在门外等候通传时,沈予按捺不住心中忐忑,唯恐谢太夫人忽然改变主意。
“这小子终于来了?让他滚进来!”太夫人这句话似是打趣,但又不怒自威。
听到她老人家久违的声音,沈予立刻精神一振,阔步迈入。岂料进了屋里才发现,出岫也在其内,正跪地恭敬聆训。
“见过太夫人!”沈予连忙上前跪在出岫身畔,重重磕了个头。
“你来得恰好,我正对出岫训话。”太夫人明明是面无表情,可那犀利目光里又藏着几分深意。她径直朝沈予伸出右手,直白问道:“单子呢?先拿来瞧瞧,否则一切免谈!”
沈予愣怔一瞬,才明白太夫人所指,连忙从怀中取出聘礼单子,双手高举奉了过去,口中不忘说道:“我搁在怀里都焐热了,一片真心日月可鉴!”
太夫人腕上的赤金掐丝手镯一闪,险些晃到沈予的双眼。她利落地接过礼单,眯着眼睛扫了扫,颇为不满地道:“字这么小?不知道我眼花吗?”
太夫人边说边将单子执得远了些,蹙眉细看起来。
沈予见状顿时额上冒汗,连忙解释道:“东西太多,怕礼单写不下,才将字写小了。”
太夫人冷哼一声,又道:“东西也不算多,只有几件勉强入眼吧。”
“您见惯人间富贵,这点东西自然入不了法眼。”沈予顿了顿,又逢迎道,“若说金玉满堂,谁能比得过云氏?”
这句话令太夫人很是受用,她这才缓缓阖上礼单,对沈予回道:“不会让你吃亏的。娶我云氏的人,哪有赔本儿的道理?”
沈予闻言连连点头称是,出岫在旁看着,心中一阵发笑。
太夫人想了想,越发觉得不甘,毫不留情地再对沈予道:“你资质这么一般,居然走运做了王爷,还要娶我的媳妇,全天下的运气都让你占完了!老天真是不公平!”
她说到最后一句时,屋内几人同时想起了云辞。是啊!苍天何其不公,让如此惊才绝艳的人英年早逝,这也是整个云氏一族最深沉的遗憾。
想到此处,沈予心中最为愧疚,遂重重对太夫人磕了个头,道:“您是挽之的母亲,又对晗初这么好,我定视您如同亲母,奉养您终老。”
“说得倒好听!”太夫人不大领情,“我地位崇高,不需要‘奉’;我富贵满身,不需要‘养’,你要如何‘奉养我终老’?”
沈予闻言,真不知该如何接话。
太夫人慨叹一声,再道:“得了,等我百年之时,你和出岫能回来给我披麻戴孝就行了。”
“您必定长命百岁!”这一次沈予未及开口,出岫已先行回道。
太夫人哂笑一声:“长命百岁也得死,总活不过一百零一。”
听到太夫人说起这晦气话题,沈予装作不经意地打了个岔,又小心翼翼地问:“太夫人,您既然给晗初备了嫁妆,那是否也给她安排了新身份?是以云氏女儿的身份出嫁吗?”
“不!她就以出岫的身份出嫁。”太夫人神色忽然郑重起来,对沈予回道,“你若有胆,就光明正大娶走我的儿媳。我要世人皆知,整个云府是出岫的后盾!谁敢欺她一丝半毫,我老太婆定不轻饶!”
曾经的当家主母公然改嫁,放眼云氏一族,数百年来应是头一遭。
“太夫人!”沈予是真的震惊不已,难以置信地反问,“您不怕坏了云氏的威名?”
“谁敢?”太夫人目光一凛,很是硬气地反问。
“那座贞节牌坊……”沈予有所迟疑。
“那牌坊不是给我的吗?”太夫人直了直身子,挑衅似的质问他,“叶莹菲在世时亲自题的字,你入城时没瞧见,还是你没胆娶出岫,只敢娶晗初?”
“不!无论她是什么身份,我都娶定了!”沈予即刻剖白。
“那不就得了。”太夫人这才点了点头,又是一叹,“我真是亏大了!”
几人说话到现在,最动容的要属出岫,此刻她已是眼眶泛热,想要哽咽:“母亲……”
想必任谁都不会想到,从前最在意荣耀、最看重脸面的谢太夫人,竟然肯让媳妇公然改嫁,竟不怕世人的流言蜚语。太夫人是真的变了!出岫与她婆媳一场,最知她的为人心思,因此这份感动也来得更加深刻。
出岫唯恐再一张口便会泄露出嗓音的异样,只得死死抿唇,与沈予一道磕头致谢。
“别磕了,我也不全是为了你们。”太夫人冲两人摆了摆手,“我是为了我儿子。”
提起云辞,在场众人俱是无话,屋子里逐渐被一种黯然的气氛所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