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出岫还能每日和他说说话,但进入六月之后,年中生意结算越来越忙,出岫便感到分身乏术。为免沈予再度抱怨,她在清心斋里找了几本兵书,都是从前云辞珍藏的孤本。有这些兵书打发时间,沈予也安分了许多。
这样的日子显得静谧又平和,两月的光景便匆匆而过。沈予的伤势在药石的调理下,已恢复多半,至少不影响上路,只是不能骑马。
而此时淡心即将入宫的消息也已传得府内皆知。出岫和太夫人分别给了淡心重赏,也让她接触到了从未触及过的权限——太夫人将京州的暗卫名单、管事名单和接头暗号都给了淡心,以备她不时之需。
七月十七,烟岚城又下了一场短暂的雷阵雨,仿佛是苍天知晓离人分别在即,忍不住低垂落泪。
由于沈予伤势未愈,出岫吩咐备下了两辆四驹马车,务求乘坐舒适,路上少些颠簸。而云逢也早早吩咐了各地钱庄管事,一路上尽心接待两人。
临行的这一日,云府上到太夫人、下到各房管事,数得上头脸的主子和下人们会聚一堂,齐齐相送沈予和淡心赴京。就连怀有五个多月身孕的竹扬,也不顾忌讳前来相送。
淡心见了这场面,再看平日里交好的丫鬟都在场,泪水便忍不住簌簌而落,边哭边对太夫人和出岫行礼道别。
待走到竹扬面前,淡心更是唏嘘不已。她忍不住摸了摸竹扬隆起的腹部,轻声抽噎:“我是看不到这孩子出世了,不过做姑姑的体面还是得给!”说着她便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金锁,当众置于竹扬手中,破涕为笑道:“这是用夫人赏的金条所打,不必谢我。”
那金锁正反两面铸着“长命百岁”四个大字,做工精细,看得出工匠花了不少心思。竹影与竹扬对看一眼,后者也没多做客套,接过金锁对淡心道:“我先代孩子谢谢你。”
淡心点头笑道:“别光嘴上道谢,你们得教会他说‘姑姑’,等我回来之后叫给我听!”
“一定!一定!”竹影亦是笑回,面上却难掩神伤之色。
淡心假装没有看见,再向府中众人一一道别,率先走出云府侧门。
门外,管家云逢面色如常,看不出丝毫异样。他见淡心从门内出来,便主动走到第二辆马车前,亲自撩起帘帐。
淡心沉默着上车,云逢伸手扶她一把,待她踏上踏板之后,忽然低声说了三个字:“我等你。”
闻言,淡心身形生生一顿,继而快速坐入车内,轻笑道:“不必了,多谢。”
云逢只觉一阵酸涩涌上心头,低声再问:“是不是迟了?”
这一次,淡心没有立刻接话,她微笑着将车帘放下,让云逢看不到马车里的情况。须臾,才缓缓轻叹:“我并非你的第一选择,你也并非我的第一选择。”
干脆利落的一句话,一如淡心往昔的做派,爱憎分明,言语直爽,不拖泥带水。
云逢只得苦笑一声,转身走到另一辆马车旁,等待迎接沈予上车。
云府一众在场送别,这隆重的场面沈予也不方便多说什么,况且该说的早已说过。他保持着清俊笑意与太夫人道别,又深深看了出岫一眼,薄唇翕动做了个口型,转身飒飒出府。
出岫站在太夫人身边,早已被这离愁别绪浸染了全部心神。她曾经失声过,便也对唇语极为敏感,而沈予做出的那个口型,她看懂了——“等我”。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两心相知相许时,一言还胜千万语。
沈予拒绝云逢相扶,自行坐上马车,神色郑重而又愉悦。
云逢见他在车上坐稳,才探头进去低声说道:“姑爷,一百名护院已在南城门外待命,路上会听从您的吩咐。”
“知道了。”沈予在车内回道,“启程吧。”
云逢领命,打了个手势示意。两个车夫同时扬鞭挥起,八匹骏马先后嘶鸣,继而,两辆四驹的金顶马车辘辘开跑,朝南城门方向驶去,直奔皇城京州。
此时阳光恰好破云而出,湿漉漉的地面也渐渐蒸干。出岫与沈予此刻皆是心如幽湖,怀着奔涌入海的决心宁静致远。他们两人皆知,新的旅程一旦开始,彼此终将不能回头。而他们也无比坚信,前方将会是一条康庄大道。
时光好像带着某种奇妙的魔咒,悄无声息地进行着轮回,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故事的起点。
而让人无比庆幸的是,最初的那个人还一直守在原地,从不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