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夙觉得福王聂沛瀛很蠢,既然他造反是打着“手足怙乱、相煎何急”的名号,便应当攻打到慕王的封邑房州来,如此才能坐实他对聂沛涵那令人发指的罪行控诉。可聂沛瀛口中说是针对聂沛涵,却率兵占领了皇城京州,如此一来,虽说在时势上占了优势,却也在公道上失了人心。
聂沛瀛此举算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而那素来傍身的仁善之名,便也在这亟不可待、表里不一的造反之举中,毁于一旦。
鸾夙以为连她一介女流都能想明白的道理,世人必定都想得明白。她觉得聂沛涵此役已是不战而胜。
鸾夙知道,聂沛瀛起兵造反必定是被聂沛涵逼迫的,她可不认为好端端的福王会将自己经营多年的仁名抛诸脑后,冒冒然举起造反大旗,且还用了如此牵强的借口攻入京州。
果不其然,对于聂沛瀛的造反,聂沛涵好似是意料之中,他在聂沛瀛口是心非地攻入京州之后也并未妄动,只是亲笔写就了一篇檄文昭告天下,表达对这位四皇兄冷酷无情、恶意中伤的心痛与指控。
鸾夙最近只见过聂沛涵两次,一次是在除夕夜的慕王府家宴之上,另一次是正月初一的阖府年拜。而这两次,鸾夙都没有机会与聂沛涵单独说话,便也无从知晓他的打算。但她可以肯定,聂沛涵明面上没有太大的动作,甚至没有发兵攻入京州去抢占帝王宝座,他只是沉稳地等着,给世人造成固守封邑房州的假象。
鸾夙不禁有些着急。她虽然知晓聪明如聂沛涵,必定有自己的布置,然却也担心统盛帝爱子心切,会在聂沛瀛的软硬兼施之下立他为储君。若当真如此,恐怕到时名不正言不顺的人便会成为聂沛涵!
抑或是,聂沛涵在等着聂沛瀛更进一步的动作?鸾夙忽然想起来从前的北熙君王,武威帝原歧。武威帝是如何坐上的帝王宝座,世人皆知——弑父杀兄!
难道说,聂沛涵想要重走原歧的老路?亦或者,他在等着聂沛瀛走这条路?可聂沛瀛又如何会傻到那种地步?怕是即便要弑父,也会将罪名嫁祸给聂沛涵了。
鸾夙越想越觉忧心忡忡,眼看着正月已过,聂沛涵仍旧没有公然的动作,她又不知晓京州的情形,便也开始不可避免地担心起来。
虽然知晓这担心显得很多余,可鸾夙管不住自己的心。
这是她的涵哥哥多年来的筹谋与期盼,要以此一雪少年时的耻辱。他曾为了这个位置牺牲了如此之多,甚至放手成全于她,鸾夙不希望他在这最攻坚的时刻毁于一旦。
她知道,唯有手握江山的快意,才能抚慰聂沛涵孤寂的内心。
然而鸾夙如此“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担忧没过多久,聂沛涵便主动找上门来,于二月中旬的一日清晨,独自前来鸾夙的院子里。
鸾夙记得那一日,聂沛涵轻轻浅浅的笑容在初升朝阳之中仿若镀了一层金,而那一袭黑袍又犹如身处暗夜之中。如此矛盾的感觉在聂沛涵身上如此契合,一如他本人喜怒无常的乖张性情,是令人想拒却难拒的醉人美酒。
鸾夙曾沉浸其中深深陶醉,不过如今已然清醒了,也戒了。
“怎么?几日不见,看傻了?”聂沛涵见鸾夙望着自己怔忪出神,率先开口相问。
鸾夙这才发现聂沛涵手中捏着一个小包裹,便眨了眨眼,佯作嗔怪道:“南熙都变天了,殿下还有兴致来与我玩笑。”
聂沛涵唇边噙笑:“是变天了,是以我要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
鸾夙眼皮一跳:“殿下要出手了?”
“等了许久,是该出手了。”聂沛涵笑道:“我看你比我还要着急。”
鸾夙轻咳一声,并不否认。
两人这般一个站在阶上,一个立在阶下,相视笑了起来。须臾,聂沛涵忽而上前走近,俯身在鸾夙身边深深一嗅,道:“从前总是闻到你身上有一股香气,也不知是什么味道。前几日听萧然提起,是兰芝草的香气对吗?”
鸾夙脸色一红,点头道:“嗯,我的香囊里常年放着风干的兰芝草。”
“兰芝草是北地植物,却是喜暖喜阳,也不知为何南熙甚少种植。我倒是觉得它很适合长于南熙。”聂沛涵淡淡道。
鸾夙也不知是否自己多想了,总觉得聂沛涵这话说得并非兰芝草,而是意有所指。她想了想,决定佯作不知:“殿下怎么想起兰芝草了?”
聂沛涵便将手中的小包裹放入鸾夙手中:“这是兰芝草的种子,听说一年两长,六月一熟。我想让你替我将这府里种满。”
“种满?”鸾夙睁大双眼,颇有些为难:“这……不好吧。”
聂沛涵情知她的顾虑,无奈地笑了笑:“那便将你的院子种满吧。”他别有深意地看着她:“希望待我回来之时,能闻见满园香气。”
鸾夙的鼻尖莫名一酸,深知聂沛涵是在向自己告别了。他此去京州乃殊死一战,赢了,南熙大位便是囊中之物;输了,身败名裂性命不保。
想到此处,鸾夙不禁攥紧手中的包裹,假作若无其事地笑道:“好啊,兰芝草半年一长,殿下可是说好了,至多半年便回来了。”
她将一弯眉眼笑成新月,再调侃道:“可莫要教王妃娘娘独守空闺太久了。”
聂沛涵闻言笑得苦涩:“鸾夙,萧然是庄相之女,性命可保,即便是我败了,聂沛瀛也不敢轻易动她……但是你……”
“我怎么了?”鸾夙强硬地反问:“当日殿下不管不顾将我留在慕王府,便要保证我的安全。什么败不败的,你此去只许赢,不许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