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亲的事一结束,没有话就是男女双方都同意这门亲事了。当然,有话其实也是同意的方式,否则不会提出这样那样的。无非是只要将这样那样的事解决了,便一切都好商量。这是女方用的策略,想在定亲的时候多要男方一些彩礼与礼金。彩礼其实没有多大用,虽然男方花了钱买了,但到了女方家毕竟不能转变成钱。还是钱最好,有了钱,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该怎么花便怎么花。可是哪一家肯说出来呢?说出来了,就跟卖女儿没有差别了。蒲塘里人聪明,遇上女方有话,就晓得人家是要让礼金重一点,于是咬着牙同意。这一来,娶一房媳妇,便要费点儿力气了,别说家有几个小伙儿,就是只有一个小伙儿,真要把个亲事说下来,后面得等着过几年穷日子。家里有几个小伙,那就更得受穷了。小伙儿长身体的时候,一个个要吃饭,田里收上来的粮食,不会全运到家,都是生产队的。然后生产队统一按人口按月发粮,小伙儿到了十六岁才能享受到平均粮,也就是一个月可以吃到三十斤粮。不到十六岁,一个月只能发二十四斤米。这哪里够吃呢?不够吃就得借,可是还的时候又没有米还人家,这就得花钱。卢素素家四个儿子,三儿子方六一到了十四五岁的时候,吃得很猛,用卢素素的话说,他是恨不得把锅子都嚼了,肚子里像长了牙齿一样。四儿子方述平到了十一二岁的样子了,也非常能吃,恨不得一天吃上三顿白米饭,口还刁,粯子饭大麦粥根本不肯吃,可是不吃又没得办法。家里哪有这么多粮食把他吃?有时候,这个方述平饿得直哭,见到地上有个胡萝卜头也会捡起来,擦一擦,然后趁人不注意扔到嘴里去。卢素素一到月底,就要背着淘箩四处借米。年终没有米还人家了,就得花钱了。这样一来,这钱哪里够用?因为孩子多而拉下饥荒,蒲塘里人叫儿荒年。方述平刚过十岁,方德麟家的儿荒年便来了。挡都挡不住。说什么家有四条汉,不打也好看,哪里是这样的。一个儿子一房媳妇,不把人愁白了头就算好事了。卢素素是个有心人,晓得将来四个儿子都得寻人,都得要用大钱。这人哪里寻得起呢?对了,蒲塘里人说娶媳妇就寻人,娶媳妇回来叫寻个人回来。寻这个字下得好,有选择的意思,有挑挑拣拣的意思。可是,一个小伙儿要寻人,直到结婚前,每年都要到女方家看亲。这看亲就得带足礼。蒲塘里人把这样的看亲都说成是押小节,节,就是礼节的意思。正式定亲这一天就叫押大节。押大节蒲塘里人就干脆说成是押节。蒲塘里人说话还是非常文气的。既然讲礼节,那么,女方那边的所有内亲,就都得照顾到。女方叔伯如果多的话,这礼的份数就多。如果女方本人是妹妹,而做哥哥的又已经分家另过,这礼又得多带一份。这样一来,男方每年到了正月,就像到了鬼门关一样。所以说,男方寻对象寻老婆,也只是说得好听。真正寻人的,是女方。不是吗?女方得对你挑挑拣拣,如果你们是个穷人家,那么看都不要看的,这亲事门儿都没有。弟兄们多,这门是干脆不要上的,肯定穷得叮当响。蒲塘里有好几家的情况摆在那里,除了方德麟家,还有剃头的姜连理,五个儿子,从三儿子开始,便无法再讨老婆了。七队队长郏正宝,四个儿子,从二儿子开始,便遇上难题了。当然,他的二儿子本身又有残疾,耳朵聋,蒲塘里都叫他二聋子。二聋子喊得出了名,他的真名叫什么反而没见有人喊过。谈了几家女孩子,一打听,访亲都没有访,就停下来了。夏玉成,五队的队长,四个儿子,三儿子和四儿子便只好送给人家招女婿。卢素素四个儿子,现在为止,还一个都没有结婚。卢素素晓得,只要一个儿子结婚,就得把家里的所有力量押上。卢素素多次与方德麟商量,是不是把小儿子方述平送人。可是一听到大人讲这样的话,方述平马上就哭就闹,而且威胁家里人说,你们送吧,你们送了我认得家,我自己走回来。我认得家,我的家在兴·化县剑心人民公社蒲塘大队。卢素素一见儿子哭闹,心下便会一软,说,妈妈哄你的,怎么啥得把这么个聪明小伙儿送给人家!可心里那个愁闷怎么也赶不走。往后,这日子是难过了。这细鬼恋家,实在没有办法。细鬼,蒲塘里人说小孩子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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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亲一结束,接下来,卢素素开始忙了,征求女方的意见,什么时候上门?用多大的礼?仪式做到多大的场面?就全得听女方的了。
做媒人最怕的就是上不上下不下的那种人家,又要讲排场,可又瞻前顾后,缩头缩尾,小户人家好做,说下来,定下来,双方都不斟敲对方。大户人家也好做,不在乎那点彩礼,只要把事情说好了定下了,将来成亲的时候,该买什么便买些什么给一对新人。斟敲,计较的意思。
金学民当然属于大户人家,又是干部家庭,不好提出苛刻的要求。但卢素素一听,也还是吃惊不小,除了三斤面二斤肉这老一套的,新的要了洋机、手表、被面子和被里子、三套新衣裳、两条大前门的香烟、两个金戒指,金戒指一个是马红英的,一个是金草兰的。上门就在当月十六。六六大顺,总要图个顺遂。卢素素一算计,真要是她的四个儿子都找这样的女将,非得把她与方德麟的两把老骨头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