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君埋泉下泥销骨。
公孙兰没有想到的是,最先大惊失色的人反倒是她。
在她这样的人间绝色面前,对面的白衣小少年却毫不为之所动。
不仅不为之所动,而且叶且歌的剑还裹挟着千钧力道向她压来,仿佛不将她斩落剑下就誓不罢休。
只是,公孙兰混迹江湖这么多年,也不是轻易就好相与的。
眼见叶且歌出手便是杀招,公孙兰也不再坐以待毙。她双足微踮,继而越动越快,一身绣着百花图样的裙裾,在翻飞之间便旋转开来。
公孙兰的剑光如惊虹掣电,树叶被森寒的剑气所摧,片片落了下来。转瞬间又被剑光绞碎。叶且歌需要承认,公孙兰手中的剑的确很快。而她的招式之中,也的确是有几分七秀坊的影子。
只是,那也只是影子而已。叶且歌眯着双眼看向了公孙兰。这一次,她并没有急着对公孙兰出手,反而是悄悄放缓手中重剑的攻势,诱导着公孙兰使出更多的剑招。
当今武林,以西门吹雪为代表,许多剑客使的都是一手快剑。公孙兰也不例外,她的双剑纷飞,带出了一道道绚丽的剑光。
叶且歌和公孙兰的对招很快,仅仅是瞬息之间,两个人已经过了五十余招。叶且歌看似并没有还手之力,反倒是被公孙兰迫得到处闪躲。可是公孙兰知道,她使出的剑招并不是试探,而是招招夺命的杀招。
这些年来,死在她剑下的江湖中人不知凡几。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像叶且歌这样的人,能够轻易在她手下走过五十招了。而更让公孙兰心惊的是,她已经拼尽全力,而对方却仿若有所保留。
两人且打且进,不多时后便各自站在了两棵古树的树梢之上。稍微一顿,叶且歌说道:“你的招式,用完了。”
公孙兰这个时候才算明白对面这个小少年的目的,登时就只觉得如坠冰窖。
叶且歌也并不需要公孙兰回答,她的目光落在公孙兰的柄短剑上,认真道:“你的招式,重复了。”
公孙兰既然敢犯下这样多的恶事,想来也不是什么轻易会讨饶的人物。她扬起了手中的短剑,将那两条红绸舞得越发的纷繁缭绕。
在这片绚烂的光华之中,身着七彩你霓裳的公孙兰仿佛也和这片绚烂融成一体。此刻,她出口并不是如同方才一样嘶哑低沉的苍老声音,而是一片娇柔软媚的女声。
只是她出口的话中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机,在这片光华之中,只听公孙兰带着几分狠厉的说道:“小子好大的口气,今日便让你见见西河剑器的厉害!”
西河剑器,听见这四个字,叶且歌的神色更冷。她毫不畏惧地迎上公孙兰那最后的夺命杀招,却是将那柄公孙兰十分忌惮的重剑背于身后,只着一柄轻剑,便与公孙兰迎面对上。
公孙兰还来不及反应,便听一道声音在自己的耳旁炸响。
公孙兰只觉得自己手腕一疼,便让叶且歌毫不费力的击碎了她这凝结了自己多年领悟的最后一招。
而后,她听见叶且歌还嘲弄一般的说道:“只是二十招西河剑器的残招,再加上一点自己乱七八糟的拼凑,穿上一身奇形怪状的锦衣,便也敢自称是公孙大娘的后人了吗?”
七秀坊跟藏剑山庄比邻而居,叶且歌对七秀的武艺虽然并不如对藏剑和唐门那般熟悉,却是了解大概的。
至于这公孙剑舞,却是叶且歌当年女扮男装之事被拆穿之后,几个与她相交甚好的秀坊女儿气不过,理由“我们姐妹都为叶小公子跳过那么多次舞了,叶小公子总要还我们一次才行”,非得看叶且歌穿上女子绣裙,为她们献舞一曲才肯罢休。
为了这件事,她们甚至还专门去请示了坊主,说什么都要教给叶且歌一套公孙剑舞。
叶且歌是七秀坊的常客,坊主一早就看穿她的身份,不过见她将自家姑娘们哄得开心,这才一直纵着叶且歌往她们七秀坊里钻。
如今眼见叶且歌玩脱了,坊主乐得看这个后生的笑话,左右对方是藏剑大庄主叶英高徒,人品自然有保障,公孙剑舞不配合七秀心法又只是一套漂亮的舞蹈,于是坊主无视了叶且歌求救也似的目光,便也由着坊里的小丫头们去了。
公孙剑舞果然精妙,所以哪怕叶且歌并不用学习心法,她自己本身也是天赋过人,可是为了学习这套剑舞,叶浅歌实在吃了不少的苦头。
正是因为如此,她在看到公孙兰的那所谓剑舞之后,便一眼认定了对方学习的只是残招。
公孙兰的手腕此刻已经是鲜血淋漓,连双剑都已经拿不动。她虽然也用双剑,但是和时下的剑客不同,没有什么输就是死的概念。
并不愿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赔上生命,公孙兰咬咬牙,说道:“我与先生和小公子无冤无仇,今日二位当真要取我性命?”
公孙兰能够在短短几年之间创下红鞋子这样的一个大组织,其能力手腕自然有目共睹。抛开心性不言,公孙兰实在算得上是一个十分聪明的女人。
看出了面前这两人,是为了自己公孙大娘后人的名头而来,公孙兰眼睛一转,计上心来。她不再害怕,反而脸上带出了几分端庄的笑意。
捂着自己还在不断渗出鲜血的手腕,公孙兰对叶且歌道:“我的确只会二十招西河剑器,不过你要是杀了我,这世间确实连会这二十招的人也没有了。”
似乎是叹息一般,公孙兰故意说道:“可怜公孙大娘一代女中豪杰,到最后,她的公孙剑舞竟成绝响。”而让公孙剑舞绝迹江湖的,便是你一人。
公孙兰很是懂得言语的艺术,这最后一句她自然没有说的出口。只是说话的时候,她的眉宇之间带出了一缕淡淡的哀伤,似嗔似怨,已经将自己要表达的意思完完整整的传递给叶且歌了。
所以,叶且歌持剑的手顿住了。
从两人交战开始,叶英便一直没有说话。此刻见自家徒弟因为对方的三言两语,而真的产生了一些动摇,叶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并不是对叶且歌失望,也没有半点要责怪她的意思。
叶英只是忽然发现,且歌这孩子内心其实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柔软,平时不动声色的样子,心里面却总装着着许多人许多事——还是一个有些娇小瘦弱的姑娘,可是她却默默的承担了太多太多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