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佛,没有那么多慈悲。
风雨击打大地,山峦之巅像从上方倒了一条江流似的,哗哗的响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轿夫好心提醒道:“鬼见愁可是这座山上最陡的悬崖,比不得那些几十、上百丈的崖壁,怕不有上千丈呢。绕到崖下很费事,许要半个月呢,相公小姐要是急着赶路就别找了吧,等千辛万苦摸到下面去时,尸身早让野兽糟蹋了。”
宇文昙心神一震,无尽的恨意在心间蔓延。
一刻之前,她还在他眼前,伸手可及。一刻之后,连再见她的尸身都变成奢侈!
原本他可以轻松救她上崖,轻轻吻着她的额头安慰她,可他亲手把那个机会丢掉了。他可不可以反悔?
一步一步走向山道另一头,那里倒着六名刺客,都留了活口。
连他们都好好活着,为什么偏偏是他的琴儿死了!谁入地狱,把他的琴儿换回来?
下一刻,刺客们的瞳孔骤然放大,眼底一片恐惧。
宇文昙周身缠绕着暗金色罡气,一步一山摇地走过来,杀意在血丝染就的眼眸中表露无疑。
“我说!我说!”一名刺客吓得不等逼供,当场招认了,“是财神爷派我们来的!”
财神爷,豫章王大世子。
另一面刺客告饶:“王爷饶命!小人上有八十高堂,下有……”
面对一个坠入魔境的宇文昙,有什么都没用了。
一道碎天崩山的掌力,以那些刺客为中心点,荡漾出一圈又一圈圆波,这一刻竟是说不出的美感。
圆波中心的六名刺客已爆为血芒点点,莫要说尸身不存,就连血肉也在这一道以浑厚内力而产生的力场中彻底湮灭了。
天地之间,强者为尊。宇文昙与这场暴雨一样,都是强大而孤寂的存在,张扬肆意的,毫无顾忌的,以狂扫一切的气势,宣泄着自己的力量与蚀骨的悲痛。
雨水过处,遍地鲜红冲下高地。
远处的轿夫与瑶琴心胆俱裂,轿夫手脚并用地爬开,瑶琴腿一软跪在地上,人事不知。
这一刻,宇文昙的墨色长发不沾雨水,逆风张扬若鬼,连傅晚都被吓破了胆。
然而他打从心底恨着的那个女人,此刻却无法承受他的怒气了。
“找。”
宇文昙对四千阳翟驻军下令。
于是戈兵进山谷,骑兵掠山巅,找了整整十一天,却是废然而返。
也不完全是一无所获,譬如宇文昙落在深渊的钢鞭就捡回来了,可是他扔下去的那颗心,没人能再帮他找回来。
傅晚知道,继续再找下去也不会找回一个活生生的小琴,既然四千兵马搜山都找不到她的尸身,十有八九,她已经被山中的豺狼虎豹叼走了,哪里还能寻的到。
于是傅晚做了几件逼真的破碎血衣,从上襦,下裳,到里衣都有,丢在官兵必经的崖底丛林里。
官兵捡到,大喜过望,立刻就有领头的营长呈上给宇文昙。
这是她穿过的衣裳,那天他曾见她穿着这身浅豆绿配清水蓝的纱裙,上轿之前,用一种冰雪彻寒的目光望了他一眼。
那是她望他的最后一眼,幽怨而遥远,之后她就不再看他了,连坠崖后挂在壁上的时候,她也没有再看他。
或许当时她不说什么,只要抬头一眼,他就会先救她了。可她偏偏没有。
所以他就该死地连着下去两趟都没去抱她的腰身。
所以作为惩罚她就留给他一件她最后穿过的血衣,连她的身体都吝啬地消失了。
“好,你真好。”
宇文昙怒气冲冲,捻碎了掌心里的衣裙,毫不怜惜地抛散于地,沉声道——
“回京!”
暗处的傅晚松了一口气。
这次启程有六百官兵随护,不会再发生遇刺的事。因为之前耽误了太多的时间,所以归程走得极快,星夜兼程,策马疾驰。
好几次行路颠簸,傅晚都吃不消了,可她不敢再像之前那般耍小性儿了,连抱怨都不敢有。
见三哥这么快接受了小琴已死的事实,除了残忍地掌毙了六名刺客,也没有迁怒其他人身上,傅晚已经暗自感觉庆幸。
虽然这趟西南之行颇为曲折,大半都是小琴惹出来的麻烦,好在她死了,三哥也终于解脱出来了,马上就快到京城了,一切总算恢复正常了。
第四日,大队的车马望见了梓殇江,然后是渔樵山,枕月河,落星坡,再往前走就是京城城门了。
宇文昙白衣黑马,一件余霞成绮的提花鹤氅,迎风招摇。大氅下是流云暗纹的雪色劲装,蹬白鹿皮靴,衣带楚楚,神采奕奕,威风凛凛,铁骨铮铮。
数不尽的俊逸出尘,道不完的霞姿月韵。
官道尽头的城门处,有等着给他接风洗尘的宇文藻、时宜安等人,五品以下的京官也一人不少地到场了,要借此机会与毓王交好。
真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千里江陵一日还。
下一刻,宇文昙一头从马上栽下去。
原来,还是办不到。
少了她,什么都不一样了。
她不在身边,也不在王府,更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他的伪装又是为谁而装,他的心血谋划,又能与哪位红颜牵手一笑共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