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液压的事情,我是知道的。”
在韩江月的家里,李惠东听完女儿介绍的有关新液压的情况,沉默了片刻,心情沉重地说道:
“他们那个新厂长叫焦荣林,是通过岗位竞聘的方式上任的。那时候,省里提倡干部队伍年轻化、知识化,新液压当时是由书记徐新坤代理厂长,他年龄偏大,而且没有学历,不符合年轻化的要求,因此机械厅安排他退居二线,然后通过竞聘的方式,选拔一位年轻并且有学历的同志担任新液压的厂长。”
“我知道那种竞聘。”韩江月撇着嘴说道,“我在乐城经委的时候,他们也搞过竞聘,就是找一帮人去讲自己的施政纲领,谁说得好,就让谁当厂长,而且还可以自己任命中层干部,叫作组阁。”
“唉,都是跟国外学的嘛。”李惠东不无自嘲地说道。他那时候就是机械厅的厅长,这件事他算是主要负责人。想到那会大家都心血来潮地要照抄国外竞选和组阁的方式,最终是画虎不成反类其犬,他实在也有些惭愧。
“然后呢?”
“然后,这个焦荣林通过他的演讲,击败了其他竞聘者,被任命为新液压的厂长。他上台后,搞了一系列的改革,任用了一批和他一样能说会道的中层干部。厂子里几乎是每天都有新的改革措施,却是越改越乱。本来新液压的产品已经有了一些基础,国内市场销售情况还比较乐观。让焦荣林折腾了两年,产品质量也不行了,售后服务更是差劲,经营越来越差,就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了。”
“弄成这样,难道就没人负责吗?”韩江月恼道。
李惠东道:“谁负责?我这个原机械厅厅长来负责吗?”
“你也有责任。”韩江月道,“不过,这个焦荣林肯定是首当其冲。”
李惠东叹道:“他也是为了改革,并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塘阜县经委去调查过,焦荣林并没有什么经济上的问题,新液压所以严重亏损,一是因为他在经营上犯了一些错误,第二就是国家政策的影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那么,新液压就这样垮下去了?你们也不想想办法把它重新振作起来?”韩江月问道。
李惠东道:“怎么不想?但光想有什么用?要改变新液压的状况,需要有得力的干部,还要有资金投入。新液压现在欠了银行上百万元,要想让新液压重新恢复生产,首先要把这些欠款还清,否则银行根本不愿意提供新的贷款,没有资金,凭空怎么能够做起来?”
“省里不能提供一些资金吗?”
“可省里并不只有一个新液压啊。”李惠东道,“比新液压更重要的企业还有一大批,资金,合适的领导干部,都是问题。如果没有合适的人,就算有资金投入,最终也是打了水漂,像这样的教训,咱们省里已经有过十几个了。”
“可是,听说厂子里现在情况特别糟糕。还有我师傅,岁数这么大了,得了哮喘病,听说连药都买不起,我听了心里真的很不好受。”韩江月红着眼圈说道。她毕竟曾在乐城经委工作过一段时间,对于体制内的情况也是比较了解的。李惠东讲的道理,她也能听懂,而且知道李惠东是对的。她唯一过不去的坎,就是觉得新液压是自己的娘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无法接受。
“唉,这就是改革的代价啊。”李惠东说着不着调的话。其实,他又何尝不为类似于新液压这样的企业揪心呢?韩江月的难受,更多的还只是从感情上出发的,李惠东则是站在一个省经委主任的高度来思考这件事的。这些企业都是省里的资源,看着一家家企业陷入亏损,而且找不出让它们起死回生的手段,李惠东能不忧心吗?
“你实在心里不好受,就给你师傅寄点钱吧,帮他解决一点实际困难。”李惠东给女儿出着主意。他知道女儿现在工资高,拿出一两百块钱去帮助一下往日的师傅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的事情,而一两百块钱对于一家亏损企业里的困难职工简直就是雪中送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