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偏插茱萸少一人。”
站在应天杨府后花园的八角亭中,看着满园绽放的各色菊花,赵梅儿不禁喃喃念出这么一首诗来。今日是重九佳节,杨府中当家夫人何氏在府里后花园中设宴请有来往的城中各官宦之家的夫人小姐们来赏花赴宴。
此时赵梅儿正和杨玉薇以及其她几位来府中赴宴赏花的几位小姐一边说笑,一边走入了这府中后花园地势最高的八角亭里,看着满园菊花不禁吟出了这样一首才学不久的诗句。方才午宴上随兴喝了点儿茱萸酒,所以这会儿赵梅儿有一点儿酒意,兴之所至,便吟出了这样一首诗。
“怎么,梅儿妹妹登上这高处,看着满园菊花竟然有了思乡之情么?”杨玉薇在一旁听出她声音里的低徊便这么问她。
赵梅儿微微一笑,看着满园菊花并未转脸看她,轻轻道:“是啊,离开苏州也有好几个月了,到这会儿也还没接到我娘和妹妹在何处的消息呢,今日忽有所感,因此就吟了方才那首才学的诗,让玉薇姐姐和众位小姐们笑话了。”
杨玉薇便安慰她,“别着急,我娘走之前可是跟何府的管事交代了的,让他们帮着寻找你娘和妹子,想来他们也一定在找,或者说不定就快找到了也为未可知。”
“但愿如此。”赵梅儿有些意兴阑珊道。
“走,咱们下去瞧一瞧今年府中新载的菊花新品‘绿绣’。这花可是宫里赏下来的。”杨玉薇为了让赵梅儿高兴起来,便拉起她手往八角亭西边的一处花圃去。那里是杨府后花园中栽种比较珍贵的花卉的一处地方。
赵梅儿便由她拉着手往那西边的花圃去,杨玉薇顺带招呼那几位相处较好的小姐们跟上。一众女孩子们裙裾飘飘,如花蝴蝶般行走在花园中,欢声笑语传出去老远。
那边厢,正在一处水榭中吃茶闲聊的何氏和几位应天府的官宦之家的妇人们瞧见了,就纷纷说起那里头的女孩儿谁及笄了,谁又要定亲了等语。
其中一位官夫人便问何氏,“不晓得夫人的二女儿玉薇和新收的义女玉梅可曾定亲?”
她这一说,其她几位有儿子的官夫人就也关心起来。因为她们也晓得何氏的二女儿杨玉薇已经及笄并且今年满了十六岁,翻年就是十七了。这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但似乎杨府还没有传出和谁家定亲的消息。毕竟如今杨家的身份不同往日,何氏的次女可是成了潞王次妃,杨家成了皇亲国戚,这要挑的女婿那可得水涨船高了。毕竟人都说嫁女要嫁高门,娶媳要娶低门。所以她们即便晓得自己家的家门和杨家不能比肩,可也关心此事。
何氏笑道:“我这两个女儿都不曾定亲呢,我跟老爷商量了,开了年就先为玉薇挑女婿。这女婿呀不求他门第多高,只要有真才实学,乃是诗礼之家的孩子,相貌也配得起我家玉薇就好。并且我跟老爷说了,这孩子最好还得是我们应天本地的,因为我的大女儿已经远嫁了,所以二女儿就想给他挑个近一些的女婿,这样等她嫁了人,也才能经常相见。至于我那义女玉梅,她比玉薇年纪要小一岁,就得等玉薇这姐姐出嫁了,才能轮到她呢。”
这几位官夫人一听,心里立时又充满了希望,各自在心中衡量自己的儿子可能配得上何氏的二女儿杨玉薇,还有那条件次一等的就想自己的儿子配不上杨玉薇的话,能配上何氏的义女玉梅也是好的。不管自己的儿子能和何氏的哪个女儿结为夫妻,都算是攀上了杨家这门儿皇亲国戚。
何氏在今日这种场合放出话去,也是经过跟丈夫杨正明商量后才这么说的。之前他们为了二女儿玉薇是挑高门大族远嫁还是就在应天找个合适的人家嫁人有过一番争论。最后何氏说家里已经出了个王妃,不想再让自己的女儿又嫁个高门,然后远远地离开自己,想见一面也不容易,所以这一回还是为杨玉薇挑一个近一些的女婿好。
杨正明其实一开始打算的还是希望自己的二女儿能够嫁个京里的高门大族,那样杨家的政治根基才会更稳。不过,在听了何氏的话后,心软了一下,也就勉强答应她了。但是,他却说了,要是玉薇嫁了应天本地的人家,那新收的义女玉梅最好能嫁给他挑上的高门大族,这样才能对杨氏一族有利。何氏便也同意了杨正明的话,毕竟她心中还是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杨玉薇看得更重的。至于新收的义女赵梅儿,她觉得凭她那样的苦出身,能利用杨家的名声和关系嫁一个高门大族的子弟,已经算是她的运气了。她应该感谢他们给她挑了这么个女婿,将来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这是作为一个女人最好的归宿。
这些来赴宴的官夫人们听何氏这样说,心里都有些蠢蠢欲动,打算一回去就叫媒人来提亲,不管成不成,这个热闹是要凑的。
说起凑热闹,不得不说一下苏州知府马氏给她大哥马平山写的信,让他等何氏带着亲女儿玉薇和新收的义女玉梅回应天去,就为她侄儿去年才中举的马忠求娶那新收的十分美貌的义女。他大哥接到她的信后,果然一等何氏等人回来,立即就委托了官媒人上杨府去为自己儿子向何氏新收的义女提亲。不过,因为马家的门第稍微低了些,况且也不是什么诗礼大族,而且杨正明对自己这两个女儿的婚事有更深的考虑,所以就婉拒了马家的提亲,只用了还想多留两个女儿两年打发了上门提亲的官媒人。
当日杨府的重九宴结束后,这些官夫人就各自忙活开了。于是便有官媒人陆续上门儿来向杨家提亲,求娶杨玉薇。这事情没过几日就也传到了杨玉薇耳中,她听了不免心中愁闷,可她也不敢去找她爹娘说她不想出嫁,毕竟过了年她就十七了,也到了出阁的年纪。前两年还能以年纪小拖一拖,可这大了却是不行了。自从赵梅儿成为她的妹妹以来,她渐渐就把对以前玉茴的感情移到了她身上。听说自己的亲事被提上了日程,心中是越发舍不得赵梅儿了。但是类似于对妹妹玉茴的那种感情她又是说不出口的。
心里搁着事,平日不喝酒的她也难免借酒浇愁了。这一晚,饭后,赵梅儿没事便去杨玉薇房里说话,进到她房里才发现屋子里有酒气,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情。因为平常杨玉薇这屋子里溢出的都是书香和墨香,象这种酒味儿她还是头一次闻到。便径直走了进去,见杨玉薇呆坐在窗前,平常摆放纸笔的书案上却是摆着一个甜白瓷的酒壶,而她手里正端着一个酒杯,杯里的酒已经被喝干,只见她黛眉深锁,脸色绯红,似乎已经有了醉意然而心中有烦忧之事。
“玉薇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平白无故地怎么喝上了酒,又没有菜,这可是要伤身的。”赵梅儿见状便忙走上前去关切地问。
她的来到让喝得有点儿醉的杨玉薇回过神来,看向赵梅儿苦涩地一笑,含糊道:“梅儿,你来了?”
“玉薇姐,你吃饭没?这要是没吃饭,就这么喝可不行。”一边这么说着,赵梅儿一边招呼守在屋角的侍候杨玉薇的丫鬟过来,问她们怎么不给她端饭送菜来。
不等那侍候杨玉薇的丫鬟开口,杨玉薇便说:“是我不叫她们送的……我,我没什么胃口不想吃……”
“没胃口?不想吃?”赵梅儿狐惑地上下打量杨玉薇一遍,又问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请个郎中来瞧一瞧吧?”
杨玉薇苦笑,随即吩咐屋子里伺候的丫鬟们都出去,才一拉赵梅儿的手,让她坐下,倒了一杯酒给她,说:“梅儿妹妹……我身子没什么毛病,只是心里不痛快。你来得正好,不……不如陪我喝一杯……”
一面说一面就将手边的那甜白瓷壶拿起就给自己的那酒杯里倒满了酒,然后将那杯酒推给了赵梅儿。
“玉薇姐,你喝醉了……我,我不善饮酒啊……”赵梅儿忙推辞。
将赵梅儿不喝,杨玉薇赧然笑了下道:“好,你不喝,我喝。”
说完,竟然将推到赵梅儿跟前的那一杯酒拿过来端起一饮而尽,然后再斟再饮,如是者三。赵梅儿被她如此喝急酒给惊到了,见她连喝几杯后忙使劲儿把她的手按住,叫她别喝了。这时候杨玉薇已经醉得倒伏在了书案上,嘴里喃喃得说着什么,说着说着竟然伤心地哭了起来。
“玉薇姐,你,你这是怎么了?”赵梅儿见她哭,心里也慌了,就忙凑上去推她肩膀关切地问。
杨玉薇迷迷糊糊地念着“梅儿……玉茴……”
紧闭着的眼有汹涌的泪水从眼角流出,滴落在花梨木的书案上蜿蜒流淌……
杨玉茴的事情赵梅儿也是知道的,所以听她嘴里念出这么个名字并不吃惊。只是她有点儿迷糊为什么杨玉薇会因为自己还有那已然逝去的玉茴哭。但看她这样流泪,自然是理解成了杨玉薇心中一直牵挂着那个早逝的妹妹,今日想起来才会喝酒伤心哭泣呢。
于是她便按照自己的理解劝杨玉薇,“玉薇姐,别哭了,玉茴虽然已经去了,但你不是还有我这个妹妹吗?”
杨玉薇闭着眼继续念叨,“妹妹,妹妹……梅儿,我好舍不得……”
赵梅儿奇怪,也想开解她,便说:“玉薇姐,你有不痛快的事就说出来好不,说出来就能好些了。”
也许是喝了酒,杨玉薇比平时要胆大,再说了心里也很难过,因为要是定了亲了,以后就不能和赵梅儿再以姐妹相称厮守了。于是便睁开眼,伸出一只手去紧紧去抓住赵梅儿的一只手哽咽道:“梅儿妹妹,我……我爹娘已经在和别人议我的亲事了。要是成了……我就要离开你了,我舍不得……”
“原来是为了这个。”赵梅儿闻言恍然,不过她理解的姐妹之情和杨玉薇的是完全不一样的,遂接着说:“我听说母亲和父亲要为你选一个应天的诗礼之家的男子做女婿呢。那样就算你出嫁了,那我们也能常相见的。所以,玉薇姐你不用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