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救生船一直在死寂的海面上漂浮着,陪着我们的,还有冰凉的海水里几千个逝去的生命。大家沉默着,偶尔发出几声抽泣,等待着不知道时候才会到达的救援。
一位二等舱的女乘客年轻的时候是在医院工作的护士,她站出来,指导母亲为我脱下湿漉漉的衣服,裹上干燥的衣物,并不断摩擦按摩我的四肢,促进血液循环,避免我的冻伤加剧,并使我的身体复温。
母亲和萝丝带上船的女仆都活了下来,母亲指挥着她们全围着我和卡尔转,把我们冻僵的四肢抱在怀里,用身体的温度温暖着,并不断的摩擦和按摩,她则把我的头抱在怀里,用手按摩着我的脸和头。
萝丝被孤零零的扔在一边,只有她的贴身女仆一个人在服侍她,比起我这边的热火朝天,看上去非常可怜,但是母亲似乎因为她之前跳船的举动和害得我错过登船的机会,而不肯原谅她。自从把萝丝从水里拖上来后,母亲就没有和萝丝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再碰她一下,她甚至不看她。
在那位女护士的带动下,大家都献出一部分衣物,一些热心的女乘客,特别是一些年龄偏大的女士,都主动参加到救助落水幸存者的工作中,这些可能都已经当了祖母的人毫无芥蒂的为男乘客换了衣服,摩擦着冻得僵硬的双手双脚。大家有了事情做,海面上的气氛总算没有那么可怕和凝重了。
我们等了一个多小时,直到第一缕熹微的阳光穿过遥远的水天交接之处,落在海面上时,才看到不远处那艘正在寻找我们的卡帕西亚号邮轮。卡帕西亚号上没有乘客,搭在不足一千人的幸存者绰绰有余。四个小时之前就收到了求救信号的船员们早就准备好了足够的保暖的羊毛衫和厚厚的毯子,还有驱寒的热汤。
救生船被系上救生缆绳拉到邮轮上去,最先被拉上邮轮去的是我们这些落水后被救上来的幸存者。我们被抬进温暖的房间,立刻换上烤的暖暖的羊毛衫,裹进毯子里。
随船的医生为我们做了最简单的初步检查,他高度赞扬了那位护士对我们进行的最简单的复温急救,表示如果我们这些落水的幸存者如果没有得到任何的救治的话,那现在已经被严重冻伤,甚至会休克和死亡,而现在,我们只是四肢有些轻微的冻伤,和不太严重的脱水,有可能会得感冒,剩下的只要不要发高烧,演变成肺炎,便很快就能康复。
一直到八点半,所有的救生船才都被吊上卡帕西亚号,同时行进的还有打捞尸体的工作,那些头等舱和二等舱的女乘客们花了大价钱请求船员们帮她们寻找自己的丈夫的遗体。
这些女人们都挤在甲板上,看着一船一船的尸体被拉上船,一具一具被冻得惨白僵硬的尸体被整整齐齐的摆放在甲板上,人群中不时的发出凄惨的痛哭。据曾经去过甲板上的布朗夫人形容,这些女人中有不少人不愿意相信自己的丈夫已经死亡,她们要求船员送来毯子和热汤,徒劳的摩擦着亡者的双手和脸,期望他们恢复一点温度。
我不知道她们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态,当泰坦尼克刚刚沉没,人们都挣扎在海面上时,这些妻子们,几乎没有一个愿意返回来寻找自己的丈夫,而当看到尸体时,却做出这样一种哀痛的姿态。
当肉眼所能及的遇难者遗体都被打捞上来后,卡帕尼亚号的随船牧师和船长举行了一次简单的悼念仪式。随后,卡帕尼亚号载着满船的寡妇和绝望的眼泪,开始启程返航,向泰坦尼克号原定的目的地纽约驶去。
我们在四月十五日早晨获救,直到十八日晚上才到达纽约港。
返航的过程中,船上的大部分人都开始生病,这些女人们在深夜的寒风中冻了一个晚上,都或多或少有些感冒的症状,又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经受着痛失至亲的痛苦,一些身体柔弱的女士甚至憔悴的卧床不起了。一时间船上的医生忙得不可开交。
母亲也病倒了,她的情绪经历了大起大落,在那么冷的天气里,把身上的大衣让给我,也被冻得不轻,当她从医生那里获得确切的保证,得知我完全脱离了危险,只需要足够的时间就能恢复健康后,心中的那一口气一松,就昏了过去,紧接着就显现出重感冒的病症,开始发低烧。
卡帕尼亚号没有头等舱,只有两百个二等舱,而获救的头等舱乘客数量超过了这个数字。卡尔非常有先见之明,在我们刚刚踏上卡帕西亚号的时候,他就让母亲用我们身上为数不多的泡湿了的现金和一些珠宝饰品贿赂了船员,得到了三间二等舱房间的使用权,母亲一间,萝丝一间,我和他一间。对于为什么不再多要一间房间这个问题,他道貌岸然的告诉我,在这种情况下,他不想占用太多的资源,然后把正斜着眼睛看着他的我抱在怀里,吻住我止不住上扬的嘴角。
至于杰克,他被好心的布朗夫人接到了自己的房间,布朗夫人对和自己的孩子一样大的杰克很有好感。
萝丝的身体素质好的超过我的想象,她第二天几乎就恢复得差不多了,之后就立刻跑到布朗夫人的房间里,和杰克互诉衷肠。
母亲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几乎什么表情都没有。当时我坐在她的床边陪她说话。她沉默了很久,最后说:“我的女儿已经死在了大西洋冰冷的海水里了。”
我想了半天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她想把萝丝赶出家门,但是又不想给家族的名声抹黑。
“您不要生气了。你把她赶走,万一她出了什么事,最后最伤心的还不是您?”我劝道,“再说,那么多幸存的头等舱乘客,他们都看到萝丝活下来了。”
母亲疲惫的摇摇头,她的烧刚退下,整个人都显得非常的无精打采,“也可以等到上岸之后,就说她得了肺炎,病死了。”
“何必呢。”我躺在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我并非心疼她,我只是怕您会后悔。”
“亨利,在大海里的时候,当一艘又一艘的救生船划过来,而每一艘上面都没有你的时候,我心里是什么感觉,你知道吗?我的心都要碎了!看着那么多的人从船上掉下来,我害怕极了,如果其中一个是你该怎么办?海水那么冷,如果我再晚到一会儿,你是不是就会死在海面上?我现在都不敢想!”
母亲的声音开始颤抖,我凑过去,亲了亲她的面颊:“没事了,没事了。”
母亲抱着我的头,小声的哭了一会儿,接着说:“这全是因为她,要不是她为了个认识不到两天的小混混,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你也不会错过上船的机会。结果到了现在,她不知道关心自己的家人,满心只想着自己的情人。她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还不懂事,妈妈。”我安慰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一时冲动,才想把她赶出家门的?”母亲抚摸着我的头发说,“虽然这个想法是临时决定的,但是我从来不做冲动的事情。倘若她还有一点悔恨之心,我也不会如此绝情,但是现在,我永远都不会再原谅她,绝对不会。她已经把我的心已经伤透了。既然她宁可舍弃家人,也要走那条路,那么我不会再阻拦她,从此以后,就算她死了,我也不会后悔。”
我靠在母亲的怀里,没有在说话,我们静静的躺了很久,直到我以为母亲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她突然又开口说道:“下船后,就让她走吧。她的父亲原本为她留下一笔基金作为嫁妆,那笔钱我本来无权处置,这种情况下应当全部给她,不过那笔钱最后也被她父亲亏得所剩无几,不过多少还算有一点,差不多每年还是可以分给她一千英镑。第一年的钱,下船的时候就给她,让她带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