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啸看到那眼神,不由自主便想起了他在草原上看到的猎豹,冷幽幽的,闪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神秘和阴暗的气息,这和那些娇弱的小姐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他一时之间迷惑了。他见过许许多多的女子,余辛夷的脸孔的确算得上绝色,然而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明明柔软的仿佛轻轻一用力就能掐断的脖子,却有着不压于丛林野狼冷漠而坚毅的眼神!鎏国的少女不都是像那些公主妃子一样风一吹就倒的吗,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少女?光是看她的眼睛,他便知道她的心肠也一定同样坚硬!
一想到此,赫连啸原本并不太满意的心情,突然窜上一小簇火焰,仿佛被什么点燃似的,蠢蠢欲动!甚至暗暗舔了下干燥的嘴唇,对于他们旬国男人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比驯服一头不听话的猎豹更有征服性的事?!说不定,他这趟的确没有白来!
赫连啸压抑着内心耸动的邪火,挑了下眉来者不善道:“你们鎏国一向自封为礼仪之邦,怎么,对于远道而来的客人,连一杯酒都不愿赏脸,这便是你们的礼仪与待客之道么?”
她越是拒绝,越是能挑起他浓重的兴趣不是么?来之前他还在担心,若她与寻常的鎏国女子一样太过绵软无趣那真是太扫他的兴致了,但现在看来——赫连啸望向余辛夷的眼神像一把锥子似的死死的钉在她身上,咬死了不放!
在旁人看来,似乎二皇子对余辛夷惊艳到一见倾心,只有站在他面前的余辛夷才清清楚楚的看到,赫连啸无礼的目光直白得近乎赤/裸/裸,简直让人作呕。余辛夷厌恶的皱了皱眉头,若不是顾忌着这里是大殿皇帝面前,她已经两根银针飞去狠狠戳瞎他的眼睛!
她望着强行递到手边的酒杯,发出一声冷笑:若是不喝便是连累鎏国背上不懂待客之道的污名,遭人诟病;若是喝了便让赫连啸得逞。将她逼到进退两难的地步,这位二皇子还真是“宅心仁厚,温文有礼”啊!
见到赫连啸抓着酒杯,竟然要毫不避讳的靠近来抓余辛夷的手,一旁同席的沈婉君立刻皱眉,怒然斥责道:“二皇子,这里是女宾席,男女有别,还是请您放尊重些好!”
赫连啸望了坏他好事的沈婉君一眼,眼里若隐若现的闪过一丝杀意,随后又隐没掉,似笑非笑道:“不过一杯酒而已,在我们旬国每个女子都会喝酒,光华郡主如此聪慧美丽的女子一杯酒应当不在话下,若再推辞便是不愿意与我旬国合作结盟,光华郡主这杯酒请吧!”
一个大大的帽子扣下来,竟是逼着余辛夷无论如何这杯酒都要饮下去,沈小姐还要阻拦,竟差点被赫连啸的贴身侍卫推倒,眼看着赫连啸跨步上前,竟要抓住余辛夷的手胁迫她端起酒杯,还没等他的手真正落下,已经被人一把抓住:“说得好,不过一杯酒而已,那么二皇子如此宽宏大量之人,想必应该不会在意才是。”
赫连啸吃了一惊,瞪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翩翩皇子,见那人笔挺乌黑的眉下那双清透凤目纤尘不染,顾盼间横波流转,不知天上人间,世上最珍贵的明月星辰都不足以与他双眸争辉,赫连啸向来自视甚高,然而看到来人之时,脸上原本淡漠的笑意瞬间凝住,化为一缕充满排斥的冷笑,微微抬了抬眉笑道:“本王当是谁,原来是八皇子,上一次见面已经是两年前,别来无恙啊,不知找本王有何贵干?”
满殿通明烛火下亮如白昼,景夙言的面容俊美得仿佛萃取了日月星辰,两条漆黑长眉几乎要振翅而飞一般,虽带着礼节性的笑容,但面容上早已满是警告之意:“我有何贵干,二皇子应该最清楚才是吧,作为‘老朋友’我奉劝你一句:这里是鎏国,不是旬国!”敢在他面前打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心思,觊觎辛夷,景夙言俊美过分的脸上露出满满的煞气!
赫连啸这时才突然发现,周围不少人已经对他怒目而视,景夙言说的虽然不动听,然而却是事实:任他在旬国有多大势力,但这里是鎏国,若是引起众怒,最后最大不利的会是他自己!况且,他是带着盟约而来的,若是因为一件小事盟约失败,那么他在旬国的声望定然会一落千丈,到时候唾手可得的江山也要拱手他人!这般想着,赫连啸压下心底的愤怒,挤出一丝爽朗的笑道:“我不过是对光华郡主一见倾心,一时间手足无措,鲁莽行事,但绝没有轻薄之意,还请郡主不要怪罪,作为赔礼,这杯酒我自饮!”
赫连啸说得坦荡无比,却在大殿内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旬国二皇子竟然对光华郡主心生情丝,并且毫不避讳,这如何让人不震惊,就连皇子递到唇边的酒杯都停下来,搁在了一边。
看着前一刻还嚣张如匪贼般的赫连啸,一瞬间变脸带着满脸愧疚与倾慕,沈婉君惊得都反应不过来,狐疑的望向赫连啸,又诧异的拉了拉余辛夷:这位二皇子刚才的无礼根本不是闹着玩的,现在又做出这副深情的样子来,到底是真是假啊?
整个大殿内,只有余辛夷的神情淡淡的,似乎丝毫没有听到对方刚才说了什么,或者说即便听到了也一点不在意:“二皇子的罪赔过了,臣女受领,现在请二皇子回去吧。”
赫连啸看她笑容虽然谦恭,竟丝毫没有热情,只有冷意,隐隐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心下吐出四个字‘不识抬举’,然而演戏却要演到最后,他看似苦恼地笑道:“小王并不是有意惊扰郡主,只是不懂礼节罢了,你又何必这样讨厌我呢?”他本就长相不差,现下口吻陡然变得愧疚委屈,竟让在场女子有忍不住原谅他的冲动。
对此的回应,余辛夷只有一个冷笑。
望着余辛夷脸上毫不掩饰的不屑与冷嘲,赫连啸终于意识到这女子绝不是个好解决的对象,她的眼看似冷漠,却像一把镜子般能看清一切。若是别的女子,早就沉浸在他的温柔招数中不可自拔,然而她,她的眼睛却清澈如许,仿佛根本在看一只猴子杂耍!
她竟然把他当成猴子耍杂技了!这女人——好,很好!赫连啸的嘴角勾起一抹邪笑,像是心头那把火彻底被点燃,他原本害怕新鲜感过后会索然无味,可是看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不会无聊了,他会好好享受驾驭这头野马的快感!赫连啸在景夙言与余辛夷冷漠排斥的目光中徐徐转身道:“光华郡主,你的确很有意思,以后咱们——慢慢儿的聊!”
赫连啸离开了,却引起一番不小的议论:“旬国二皇子竟然主动跑去跟光华郡主说话!”
“是啊,你看八皇子也站在她身边,啧啧,这位郡主还真是厉害啊。”
“哎,若我是男子,看到这样绝色的美人我怕是也要为之倾倒。”那位小姐说的话虽然是溢美之词,但是抵不住话里一股子酸味,仿佛变了质。
旁边一些人愈加议论纷纷起来,余辛夷听到了却淡然的坐下,犹如清风过耳,丝毫不在意。景夙言在她耳边轻声念了几个字:“辛夷,小心些。”这些人明显是来者不善,不能不防!
就在此时,景北楼举起酒杯上前朝着赫连啸道:“听闻二皇子与舞阳公主到访鎏国,还有另外一件要紧之事,不知道能否与我们分享?”
景北楼的声音不大,却让大殿一下子安静下来,皇帝停下与雪妃、眉妃说笑,也颇有兴味的问道:“呵呵,还有此等事,二皇子但说无妨。”
赫连啸揉了揉鼻子,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笑道:“此事说出来倒要让各位见笑了,不瞒陛下,小王已经二十有二,然而一直未寻觅到我心目中得以共伴一生的正妃人选,恰逢常听闻鎏国女子温婉坚毅,善解人意,所以此次才特意求了父皇让我接了这差事,还望陛下不要取笑才好。”
皇子抚掌,大笑起来:“哈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本是人之常情,又有何不好意思的,且二皇子这般一表人才,寻常女子又如何配的上你?你只管说你看上了谁,只要是适婚的妙龄少女,朕定然助你成一段百年好合的佳话,你放心,即便是朕的公主,朕也必没有阻拦的道理。”
不远处,握着酒杯的景北楼低着头唇边泻出一丝阴冷的笑,像是潜伏了许久的毒蛇,终于吐出他鲜红冰冷的信子。
赫连啸朗声道:“多谢陛下成全,那小王就却之不恭了,小王的确看上了一位小姐。”
皇帝来了兴致,身子往前探了半身道:“哦?那到底是哪家小姐?”
就在满殿寂静之中,赫连啸缓缓的转身,伸出修长的手臂慢慢抬起经过公主的席位并没有多做停留,又逐渐扫过一众心怀期待的世家小姐,最后目光一下子定在女宾席的某个位置上!“正是光华郡主——余辛夷,还望陛下成全!”
在场的,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就连靠皇帝最近的雪妃脸上也明显的大吃一惊,而眉妃却一扫之前的阴郁,面上瞬间容光焕发,华丽的宫装下甚至激动的攥起手来。景北楼眼中的阴郁越来越盛,像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猎物一步步被迫跳进自己布下的陷阱!
白芷、寒紫顿时紧张的脚步上前半步,慌张的低下头请示余辛夷。这该死的旬国流氓,竟然敢打她家小姐的主意!若是平日赫连啸做此要求,还可能有挽回的余地,但是偏偏是现在大殿之上,皇帝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做下允诺,即便是公主也要下嫁,若是此时拒绝,岂不是让皇帝失信于人?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这帮人真是步步算计好的,摆明了逼婚,一点都不想给她们退路!这下可如何是好!
雪妃当即道:“陛下,依臣妾看此事还需三思,光华郡主她——”然而还没等她说完,皇帝已经抬手阻止了她,雪妃的话被截在肚子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皇帝现在越发多疑,她若不顾阻拦多说,反而会害了她害了余辛夷。可是这件事……
只见皇帝看似相当愉悦的笑起来,朝着余辛夷道:“余辛夷,二皇子一表人才倾心于你,朕问你,你可愿意与否?”
皇帝虽然是问句,但是普天之下谁人敢当庭拒绝皇帝?即便有一千个胆子,也没有一个人敢!皇帝分明已经是应下了此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过来,望向余辛夷——
余辛夷的眉心微微动了一下,低着头望着面前琥珀色的酒杯,仿佛相当无措一般。这时坐在皇帝另一侧的眉妃轻笑起来,缓缓朝着皇帝嗔道:“陛下,您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在咱们鎏国婚姻大事向来由父母做主,光华郡主还是未出阁的少女,如何好意思当众谈论自己的婚事呢,还是问问户部尚书的意见才是正经。”
白芷跟寒紫露出紧张的神情,心中同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眉妃的话似娇似嗔,非但没让皇帝生气,反而让皇帝抚掌大笑起来,拍拍眉妃的手道:“爱妃说的是,是朕疏忽了,余爱卿你教导有方,养出如此德才兼备的女儿,你对这桩婚事意下如何啊?”
余怀远猝不及防被皇帝点名,立刻站起身,一时间脑中竟有些蒙。就在此时余辛夷抬起头,正巧撞上眉妃似笑非笑的一双眼睛,这一时刻,她突然明白了对方要做什么,不由轻轻扬起了眉头。
眉妃刚才那话说得好似不轻不重,但却立刻剥夺了她拒绝的权利,因为同样作为余怀远的女儿,也是最了解余怀远秉性的唯二人选之一,眉妃已经猜透了余怀远此刻的心思,从很久前起余怀远便恨不得除她而后快,却一直苦于没有办法,屡次被余辛夷逃脱,这次一个大好的机会摆在余怀远面前,他会放过吗?绝对不会!因为他早就巴不得一个机会将余辛夷狠狠踢走,最好离他越远越好!
果然,余怀远顿了顿,立刻道:“陛下谬赞臣深感惭愧,辛夷自幼娇纵,教导无方,所谓的德才兼备、娴淑知礼都是谬赞,当不得准的,恐怕……”他眼珠子一直不停转动,仿佛正在进行某种激烈的斗争,余辛夷对他来说就像一根鱼刺,只要留在身边一日便如鲠在喉。这个女儿实在心思实在太过深重了,只要有她在一天,他就无法安眠!将来想必还会惹出许多麻烦,她的聪明才智过了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再加上她是如此的桀骜不驯……不如把她远远嫁出去,今后生死都跟余家没有关系,纵然死在异乡,也算是为国效忠,这对余家才是最稳妥的。可是老夫人那里……
然而皇帝心中早已定下算计,根本不在意他说些什么,浅笑道:“爱卿过谦了,若真如此,朕与皇后又怎会封下郡主的封号?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光华郡主与二皇子郎才女貌,着实一对良配,朕这才想为他们保下这个媒。二皇子当庭向郡主求婚,余爱卿你只要说应允,或者不应允即可。”
听到这里,余辛夷唇边的微笑越来越冷。不远处,景夙言的握着酒杯的手,几乎捏碎,似乎随时会忍不住站起来阻止这桩婚事,皇帝这什么意思?分明是早就打好主意,牺牲余辛夷做这枚棋子!景夙言的目光立刻狠狠的劈在景北楼身上:他知道景北楼会反扑,但是怎么也没想到景北楼竟然会暗中勾结赫连啸,拿辛夷的婚事做陷阱,简直其心可诛!
而另一边电光火石之间,余怀远心中已经有了决定。这是陛下当着文武百官保的媒,一切都怪不得他,纵然老夫人知道了又如何?赫连啸乃旬国二皇子,将来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就算退一万步也能得到亲王的封号,绝不是什么糟糕的对象,位高权重、年轻有为,比起嫁给京都的普通勋贵之家来,无论是身家还是资历都明显更胜一筹,也对余家更有利一些。而且这件婚事乃天子做媒,是求也求不来的恩宠,同样也是无法随便拒绝的恩宠。这种时候,逆着皇帝的意思行事,绝对是没有好果子吃。
余怀远回头看了余辛夷一眼,只见她此时正一手把玩着琉璃酒盏,眼帘低垂,几乎透明的脸上全不见喜怒哀乐,仿佛半点都不为现下的情形担忧,余怀远一股毛骨悚然搅拌着嫌恶之意顿时涌上心头,这个丫头心机深沉,诡谲莫测,言行举止行事作风无不令人毛骨悚然,哪里像个寻常的女儿家,简直像个来寻仇的活阎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