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莲也不拒绝,对方找自己过来,必然已经查过她了,思及此,即墨莲坐在那人对面,淡声问道:“不知皇上叫即墨莲过来所谓何事?”
没有回答即墨莲的问题,赫连峥反问:“你的病也该是装的吧?”
要不是昨夜路敏的提示,他还不将这女子放在眼里,看来,事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当然,这与自己的计划却也是有帮助的。
“皇上不该怀疑御医的话。”即墨莲说道。
赫连峥在赐婚之后曾派人前往左相府,替即墨莲看病,那徐太医可是太医院院首,医术超群,徐太医的诊断结果如之前的好多次一样:是即墨莲寒症已经入体,活不过十八。
“即墨莲,你胆子很大。”赫连峥倒是没有发火,而是深沉地扫了一眼即墨莲。
即墨莲却是笑出了声,里面是难以掩饰的讥讽:“皇上,若我胆小如鼠,想来今日站在这里的就不是我即墨莲了。”
“你说的对,若你一个胆小如鼠的,在踏入煞王府的刹那早已魂归西天。”赫连峥也直言不讳。
继而提及之前的话题。
“朕听闻清风子曾替你诊治过,想来鬼手也帮过你吧?”赫连峥的眼神深沉犀利,不放过即墨莲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皇上,您大概知道清风子救人是要条件的,那时我不过十岁稚龄,左相大人远在京都,娘亲也不过一介妇孺,是故,无人能替我付筹码,这病就在那时拖了下来。”即墨莲慢条斯理地解释,然后抬头,用看极为认真的语气说道:“皇上,医者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不然,世间也不会有那么多非正常死亡的人了,鬼手是清风子的徒弟,医术虽然不弱,可也救不了即墨莲的病。”
即墨莲的眼中没有闪躲,一派的真诚。
好一个心境宽广,临危不惧的女子,可惜了!若是男子,该又有一番作为了。不过,也亏得是女子,若是男子,他大赫的江山危矣。
“呵呵,朕以往的所有精力都花费在稳固皇权上面了,对于你们这些年轻人也没上什么心,如今看来,朕是错过了很多啊!”
赫连宵这话说的明白,却也让即墨莲安生警惕,即墨莲眼色暗了暗,却也没有出声。
并不在意即墨莲的回答,赫连峥径自端起石桌上的杯子,轻啜了口茶水,舒服地眯了眯眼,而后指了指桌上的另一杯,说道:“喝吧,挺好的茶。”
即墨莲端起另一杯,小喝一口,果然,一股清香窜入鼻尖,即墨莲终于展颜,她笑道:“好茶,好水。”
“哦?不知你喝出什么了?”
“茶是雾山晨雾茶,采自雾山数百年的溪谷中,那里的气候,湿度最适合晨雾茶树生长,清明前后,雾山的周边府衙便会召集数十名长相姣好的少女,集中在一起,让她们每日清晨用清泉泡澡,晚上再用牛乳,每次半个时辰,并且这几日少女极少进食,只要醒着,便要含住晨雾茶叶,这样七八日后,少女身上自然散发着一股清香,待寻一日天气良好,少女在清晨露珠还未落下时,前往雾山采茶,这里最关键的是少女不用手,而是用嘴采摘最嫩的那部分芽尖,而后的洗,炒,均是少女完成,这样的晨雾茶每年只能得十斤左右,皇上能得到也不足为奇。至于水,则需要雾山的百年溪谷里的源头那部分溪水,甘甜,清冽。”
啪啪啪,赫连峥击掌,大笑道:“哈哈哈,真是出乎朕的意料啊,看来,京都这些人都是迷蒙了双眼啊,如此一个绝世之才就这么埋没,还真是可惜啊!”
虽然这么说着,即墨莲却看不出赫连峥眼中丝毫的可惜之意。
“皇上谬赞,即墨莲一介病躯,若是求得多了,大概死的也会更快。”即墨莲敛眉。
“朕倒是没看错人,你虽然年纪小,可比多少人都知事理,如此朕也就不用那么费劲跟你解释了,你可知道,朕就喜欢跟聪明的人说话。”赫连峥话锋一转,突然凝眉,他说道:“朕不管你跟鬼手是何关系,但那对兄妹却是鬼手送你的,这朕没猜错吧?”
昨夜得到的消息看来,翠竹轩是鬼手的,而那日鬼手进京都赶车的便是常出现在即墨莲身后的侍卫。
即墨莲垂眸,没有回答。
她这么沉默,却更加剧了赫连峥的肯定,久居上位者,向来都有一个缺点,那便是疑神疑鬼,若是她肯定的回答,赫连峥定会怀疑,若她这么模棱两可,反倒让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果然,赫连峥脸上的笑意更大,他接着说道:“朕今日来并不想吓着你,也不会杀了那两个兄妹,不过你需要答应朕的条件。”
正题终于来了,即墨莲抬头,突然咳嗽出声,良久,这才脸色很差地抬眸,说道:“皇上,即墨莲不过一个小小女子,又岂能帮得上皇上?”
“即墨莲,朕说过朕不喜欢跟装傻的人说话,你身子弱,这朕无话可说,但你跟朕在这里打太极,那便是不懂事了。”赫连峥声音幽沉冷酷。
既然如此,即墨莲也直说:“不知皇上让即墨莲做什么。”
“很简单,服下这颗药。”
那个中年壮汉从远处过来,手中捧着个托盘,上面放置一个瓷瓶,赫连峥接过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说道。
当看着那血红的药丸时,心下一凛,这颗可是…
“皇上,不知即墨莲犯了何错,需要皇上如此对待。”
赫连峥扬眉,笑道:“果然是跟鬼手有交情的,既然你知道这是何药,那你也该知道服下此药不会立即毙命,只要你听话,朕当然不会杀你,另外,你觉得朕要杀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若我不同意呢?皇上也该知道即墨莲只能再活三年,其实与我来说,多活三年,少活三年也无多大区别。”即墨莲心底嗤笑,面上在赫连峥看来却满是不甘。
赫连峥见着她面上的不忿,更是放下心来,他朗声说道:“你的命你不在意,可你的两个伺候的人呢?”
“他们若是能跟我同死,想必也是愿意的。”即墨莲声音同样抬高。
已经很久了,没人这么威胁她,她即墨莲最受不得的便是被胁迫,赫连峥今日犯了她的忌讳,惹了她,即墨莲不介意就此让大赫换个皇帝,蝶翼般长睫覆盖住眼底的狠厉,即墨莲埋在手腕中的银针即将射出,然赫连宵的下一句话让她心下一沉。
“你不惧死,那对兄妹的命同样不重要,然朕可是听说你及其尊敬你的娘亲,为此还在普济寺为她守孝好久哪。”
即墨莲浑身一怔,心下一沉,即墨莲冷声问:“皇上这是何意?”
她想到了所有,唯独没想到赫连峥如此卑鄙,竟然拿娘亲来威胁她,即墨莲可以牺牲如风,如冰,甚至她自己的命,但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娘亲死后都不得安眠。
“如今你娘亲还是安好的,若你不听话,朕可不保证她还能安稳地呆在普济寺内。”赫连峥脸上更显笑意。
即墨莲的表现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这丫头对她娘亲感情比他想的还要深厚,如此就更好办了。
袖袍下的手掐入手心,血丝自手下话落,一滴滴落于地上,滴滴答答的响,赫连宵眼角余光扫到,眼神更见高挑。
不再言语,即墨莲捡起药丸,往嘴里一扔,而后说道:“皇上,如此可以了吗?”
“哈哈,这就对了,即墨莲,你还年轻,朕作为过来人,有一句话要送与你,凡是要为自己留条后路,毕竟,这世间有太多自己意料不到的事。”赫连峥心情颇好地说道。
手心处又传过来的刺痛让即墨莲清醒,她敛眉:“即墨莲受教了,定不会忘记皇上今日的教诲。”
丝毫没将即墨莲的咬牙切齿放在眼底,在赫连宵心里,即墨莲最多算是一个有些心思,比一般女子聪慧些,但若论及阅历跟智慧,她还差得远。
“如此便好,既然你服了药,又跟宵儿即将成亲,我们算是一家人了。”赫连峥向来喜欢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一招,而他用这一招也向来是无往不利。
即墨莲扯着嘴角,说道:“皇上有什么吩咐可直接说。”
前面做了这么多铺垫,即墨莲当然知道赫连峥后面有话说。
赫连峥眼神望向湛蓝的天际,像是思念着什么,深沉的眼底有着怀念,有不甘,也有恨意。他缓缓说道:“你该知道宵儿是朕跟倾妃的儿子,要不是倾妃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宵儿也不可能活到今日,朕对宵儿是又爱又恨哪,若不是他,朕的倾妃也不会死,可他到底也是倾妃的儿子,朕不忍心亲手杀了他,朕本以为将他送往净山,他定然不会有活着的可能,是以,这一路上,朕也未派一个人保护着他,也任由宫里的那些个女人三番四次的派人刺杀他,可到底是宵儿命大,竟然能让他活了下来,活就活吧,二十年了,朕终于完全掌握了大赫,对他的恨意也渐渐淡了,遂,朕派人将他接回来。给他无上的宠爱,他要什么朕便给他什么,他随意杀人,朕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最不该的就是忤逆朕,这个孽子,竟然想杀了朕。”
赫连峥喝了口茶,他心中埋了很多事,不能告诉别人,即墨莲聪慧,如今服了他的药,又是赫连宵唯一亲近的人,赫连峥似乎找到了能倾听自己心声的人,等即墨莲替他弯成了所交代的任务后,再杀了她,这样,自己的心事再也无人知晓了,赫连宵接着说道:“朕也没想到这孽子竟然武功高到那个程度,如此,杀了他也算可惜,况且,大概世间也找不出几个超过他的,有这么一个随时都想杀了朕的孽子在,朕怎能安眠?好在,如今的他终于有了牵挂。”
说着,赫连峥的眼神看向即墨莲:“你们两次进宫,朕都发现他对你是不同的,朕这才想了这么个法子,你可知道,朕担忧这大赫天下,放眼望去,如今三大国中,大盛已然处于最强地位,如今又有了路澈,可想而知,大盛将会更强悍,到时,路澈肯定不满足,我大赫定然会受到威胁,再看看朕的那几个儿子,太子无能,澜儿自持甚高,却也没几两重,最让朕满意的就是宵儿了,可宵儿不听朕的话,朕必须要想个法子,让他对朕不要再怀着杀意,朕相信我大赫有了宵儿定然会更加强大。”
赫连峥的话让即墨莲眉头蹙的紧紧的,她算是听明白了赫连峥的话:“皇上是想通过我来控制住赫连宵?”
赫连峥看着即墨莲,没有回答,但即墨莲却从他面上看到了肯定,即墨莲嘲讽地说道:“皇上未免太过高看我了,赫连宵不可能为了我改变他的决定,那是他活了这么久唯一的执念了吧?”
从赫连峥的话中,即墨莲只能听到当年的冰山一角,可她也明白当年赫连峥得受过多少的苦才熬成如今这模样。
即墨莲定定看着赫连峥,说道:“而且,皇上难道不明白赫连宵志不在此,他其实根本不懂治国,甚至连基本的人际交往都不行。”
“宵儿是个聪明的孩子,朕相信只要他肯,定然会很快明白所有。”赫连峥信誓旦旦。
不得不说赫连峥对赫连宵的评价确是贴切的,若让赫连宵明白一切,到时只会比路澈厉害的多。
即墨莲挑眉:“若是最后失败,是否我也得死?”
“对,你没别的选择,为了你的命,你那两个下属,还有你娘亲,朕劝你一定要成功。”赫连宵肯定地说道。
若是以后赫连宵继承了大赫,即墨莲更是不能留,一个上位者,是不能有弱点的。
深吸一口气,按压下心中的狂怒,即墨莲问道:“皇上要我如何相信娘亲的骨灰现在还安好地在普济寺内?”
娘亲临死的时候嘱咐即墨莲,要她将自己的火化,骨灰撒入普济寺所在的普济山上,即墨莲却违背了娘亲的意愿,而是将骨灰放于普济寺内,没想到当日的一个决定会造成今日自己的受困,即墨莲心下苦笑。
“你相信也得相信,不信也得信,你觉得自己该有其他选择吗?”
“记住,你只有一月时间,下个月这时候,若朕还看不到宵儿乖顺地承欢朕的膝下,朕可以向你保证你娘亲定会死不瞑目。”
已经走下很远,赫连峥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即墨莲眼神是从来没有过的冰寒,赫连峥,我即墨莲向天发誓,定要让你灰飞烟灭。
血滴顺着她脚下的落流淌,形成一条直直的血线,即墨莲一无所觉,心中是全所未有的恨意,人人都有逆鳞,娘亲便是她即墨莲不可侵犯的底线。
刚转过几个弯,即墨莲突然停下脚步,眼神危险地眯起,而后抬脚如常地往前走,下一刻,几道劲风从后面袭来,即墨莲手刚准备抬起,运功抵抗,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停下,放松了身体,脚下如常,对身后的杀气视而不见。
两道杀气不减反增,有一种置人于死地的决绝,即墨莲眼神平静,直视前方,然,那两股杀气却堪堪停在了即墨莲的背后,而后被收回,身后的两个黑衣人相视一眼后,迅速飞离。
即墨莲似乎没觉出身后的异样,却在转过这个巷道时,再也控制不住,噗地一声,胸口那股血气再也控制不住。
身体靠在墙上,即墨莲颤抖着手拉下腰间的那个绣着曼陀罗花的荷包,从里面倒出一片碧绿的叶子,即墨莲将叶子含在嘴里,胸口继续涌动的血腥这才消散开来。
即墨莲苦笑一声,这赫连峥这次是下了血本,大赫历代皇室都流传一种秘药,给那些不服从他们的下属服用,这药无人知道它的配方,也无人知晓其解法,她曾听师傅说过,也曾嗤笑过,当日自己何等风光,小小的秘药并没有被她放在眼中,现在倒好,这简直就是现世报,越是没放在心上,最后越是折在这颗小小的药丸上。
好在来这里之前,她已经事先服了药,化功散的药性刚刚已经被她逼了出来,但想到体内的另一种药,即墨莲叹气,看来必须要回清风崖一趟了。
运气一个周天,即墨莲这才感觉身体轻松了些,面上也有了血色,收拾好自己,即墨莲抬脚往煞王府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被仍在身后的钱府内,赫连峥依旧坐在原地,他品尝着杯中泛着袅袅香气的茶水,就像是任何其他东西都入不了他的心里,直到两道黑影跪在他身前。
“主人。”两道黑影齐声说道。
“如何了?”赫连峥扫了眼两人,问。
“禀主子,这即墨莲感觉不到我俩的杀气,应该是没有武功。”其中一人回道。
赫连峥眼神悠远地看着远方,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跪地的两人说道:“不管她是不是鬼手,服了我的加了化功散的噬魂,即便有再强的内力,也会瞬间消散,这个即墨莲倒是可惜了。”
煞王府内,自即墨莲离开王府后,府内众人就觉出气氛有些紧张,比左相府大小姐未进府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是以往,王爷大部分时间都会呆在书房,或是看着两只雪狼打架,再不济,也会杀人来玩,现在倒好,自家王爷已经在大厅坐了两个时辰了。
坐在大厅,一眼便能看见煞王府的大门,赫连宵虽然没有频频往外看,可那紧皱的眉眼,浑身发的煞气无不诉说着他此刻神经已经紧绷到极致。
站在门口擦汗的管家,赫连宵身后木头似的朝南,以及耷拉着脑袋的雪狼都离暴风中心远远的,生怕被波及到。
“朝南。”赫连宵点名。
“在。”
“什么时辰了?”赫连宵问。
“正是午时。”朝南硬着头皮回道。
朝南话刚落,赫连宵手下用力,旁边的长案应声而碎,赫连宵暗红锦袍随着罡气摆动,他眼底汹涌而来的是难以言喻的恐慌跟暴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