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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九 绍兴六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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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土堂大门之内、正殿之前乃有一大片空地,正开挖动土。夏琰捏了一叠图纸在手,仔细比对,唯恐与早先画下的机关阵法有了半分出入。

竹枝的影随微风掠动他的眉眼和衣衫。眼还是那双温静的眼,衫却已换了深青的衫。新的装束与姓名仿佛并未令得他有什么不适不惯,言语神色都一如往昔。

他的腰间多了一块悬玉——光影之中也看不清它的质地纹路,只能见到柔青色的一坠,比那身衣衫的青又不知要柔上多少倍。用来系玉的红绳显得有些过鲜,若细看是精巧织具的一枚同心结——与他以前佩过的一支剑穗是相同的颜色。

比对之事,最是费眼费神。要怪就怪沈凤鸣临走前,强问他把本来在此督工的欧阳信也要走了,说是多半需要借用此人来做些窃蛊偷虫的勾当。两相权衡,夏琰只好忍痛放人——洞庭之战输不起,新总舵的事情,只能自己多劳动些了。

土翻地整之间,有时埋落坎扣活线,半成未成时,站不得脚。众人便想了一个办法,于往返间立起了七根柱子,名曰“七星桩”,用来通行。一时间若干黑衣人于桩上掠跃来去,若有外人见得,哪里知道他们乃为动工建筑,还以为是在苦练轻功。

黑竹会的轻功法门倒的确是脱胎于七星走法,是以若说这般折腾有益于轻功长进也非全然不对,走上个十天半月,功夫再差的,也身轻如燕起来。不过要论其中最是惊鸿轻浅的,还要算阿印。这少年一贯长于飞檐走壁,见到七星桩大呼有趣好玩,但凡来此,必要纵跃腾挪,乐而不疲,甚或于纷忙之间,径自他人头顶身侧、左右上下倏忽来去,恨不能将七根桩子玩出七千种花样来。若有他在,厚土堂中必呼喝追赶,格外有一番较量的劲头。

众人都知他姓吴,便称为“吴印”,两个字说得久了,便传作了“无影”。

黑竹会中之“代号”并非人人都有幸得到,就连身跻银牌者,也往往得等个运道机缘。“无影”的名头却偏偏传了开来,见过的没见过的,很快都知晓会里有这么个神出鬼没的少年。较真算来,“凌厉”之后,已许久没有这么小年纪就得了代号的人物了。

“无影”也唯有在夏琰与单刺刺的边上是能找得到影的。尤其是夏琰若不在,那么他大概是片刻都不肯离远了刺刺,无论她去夏家庄也好,去王记茶楼也罢,他都是要跟了去的。

“我不在的时候,你保护刺刺。”——这本是夏琰交给他的唯一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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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琰确实常常不在。他有时候恨不能一个人变成三个来周旋那许多繁事,而偏偏有些人对他这般忙乱视而不见,比如——朱雀。

早上出门前,朱雀十分心安理得地扔给了他一张帖子——是第二天内城某个聚会的邀请。帖子邀的当然是朱雀,只是朱雀厌烦这般应酬,转手便给了他。

“你替我去吧。”他说得轻描淡写。

夏琰将全数不情愿都写在脸上。“这个……师父能否找张大人,或者邵大人代劳?”

“不能。”朱雀的回答也很干脆。

夏琰只好悻悻将帖子塞进怀里。“我有空看看。今天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这般态度——上次是怎么说的?说——你还没从我这走呢?”朱雀揶揄,“分明——每天都在外面,便有一天留在内城都应不得?若当真不得闲暇,那便不去也罢,反正——那些人我也不是得罪不起。”

“没有,师父,我没说不去。”夏琰只能模棱两可地应了。

话虽如此,他这一整天也确实将此事忘了。他已经打算晚上就宿在厚土堂,躺到了榻上,才从衣襟里摸到此帖,不觉怔了一怔。

就着离得有些远的灯火微光,他将帖子展开仔细看了看。出乎意料的,聚会发起之人并非什么重臣贵胄,那姓名他甚至未听说过,只自落款是国子监司业,说是设了个宴,邀了几名太学之中的有学之士,大家一起趁着秋高,品蟹、赏菊、清谈。

夏琰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朱雀在这禁城司的是守卫武职,跟那群读书人何时曾同过路?以他的身份,当然是不会屑得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黄口学生闲扯些什么天南海北的,置之不理也就罢了,非要派了自己前去岂不是多此一举?

倒也能想通朱雀为何不肯将帖子给张庭或邵宣也——那两个一个是殿前司首,一个是侍卫司首,都是十足十的武官,只有自己总算还是个略懂闲扯的道士出身。可是心头仍不免气短——虽然在过往的二十多年里,自己有很大一部分时间是跟着逢云在念书,可也是以方外闲人之心来念,眼中所注、心中所思,与这些国学士子定当有很大的不同,古籍经典也不过看得东鳞西爪,入了此席,多半也是插不下什么口的,去了又能怎样?

他心中烦恼,犹犹豫豫地将帖芯翻到了末页。末页上还有几句,特地写明了此次清谈还邀请了“绍兴六士”中的三人。“绍兴六士”——夏琰从未听说过这个称法,猜想总是几个在文人圈中有些名气的士子,便往下读了读这赴会三人的名号。

第一个名字就令他吃了一惊:山中居士——范致能。

范致能的名气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夏琰几年前就听逢云提过此人,在徽州时,也听人念过几首他的诗,像“春风吹入江南陌,叠嶂双峰如旧识”之类的句子,至今都还能脱口而出。入了禁城之后未久,他得知范致能升任吏部员外郎,也曾想过打个照面,不料随后就出了夏铮那件事。待他从梅州回来,便不再听说此人消息了——却原来他便是“绍兴六士”中的人物。

如此,是否值得明日一去?他想了想,却又哂笑了笑。我一不准备做官,二也不写诗文。这般佼佼名士,纵然心中仰佩,却也好像不到非见一面不可的地步。剩下两人还排在范致能之后,想来也不会比他更值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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