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君黎实在欲待争辩两句。若说出手全然是他无理,自也不是——拓跋雨或者吴长印,躲在别人的地方偷窥,本就是武林中之大忌,加上,他还没走出青龙教和顾家的势力范围,就算不为自己担心,总也担心刺刺有甚闪失,多少有些草木皆兵。纵然如此,他下手其实也留了三分,只不过两次出手揪出来的偏偏都是弱质晚生,在一贯喜欢保护弱者的刺刺眼里,便显得是他在恃强凌弱、以大欺小了。
“你什么?”刺刺瞧着他。
“我……往后谨慎些就是。”君黎到底是改了口。
“那还差不多。”刺刺才肯嘴角一弯,露出丝笑意来。
不过君黎总觉得方才那番话里有些什么不对,隔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你怎么知道小雨姑娘请我喝过茶?”
刺刺忽然不说话了,就像从理直气壮一下子变得窘迫非常,低头专心摆弄其实已经收拾好的针线,便是不肯发出一言。
君黎心中疑惑,张口待要追问,刺刺面色却已通红,陡地将他一推:“你再问我,我就不理你了!”竟转身跑上楼去了。
君黎越发好奇。刺刺是很少这般语焉不详的,他知道她必有缘故,一时却猜测不出,也只能作罢,道:“不问就不问,跑什么?”
刺刺喉咙里咕噜着:“不是要走了吗,我收拾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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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午时还有那么片刻。君黎起初觉得好笑,可是独个儿坐在楼下久了,渐渐地又觉得冷清不安起来。因了阿印的闯入,原本昨夜留下的不明不白感已被冲淡,可此刻的安静却似将它浮泛了。他本是暗怀了一些想要在回去的途中稍许弥补点什么的心思,哪怕只是寻个合适的情境说几句解释的言语——只可惜,现在归途中要跟上五个不相干的人,想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似乎都已不会有机会。一些不明所以的顾忌让他也没法现在起身上楼再去敲一次她的门——也许是还没准备好,也许是已被什么破坏了气氛,也许是害怕又一次的挫败——他荒谬地发现自己在她面前,竟还会这般没有把握。
光阴仿佛看得见般一寸寸流走,而刺刺偏就不走下来。直到近了午时,刺刺才忽然探出头来,“君黎哥,雨好像停了,我们要不要出发?”
他转头向外看。雨还有些残丝,可天色亮了——亮了许多,如她恢复如常的面孔。“好。”他说道,“是该出发了。”
荒凉的小镇,在这晌午终于带着些未完成的心结,被淅淅沥沥地抛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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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天童等人虽心意坚决,但离开驻留十八年的地方,还是有种莫名的空洞感。直到靠近了临安府,那种越来越近的新生感才渐渐将几个人的心都充满起来,只除了吴长印——他只感鲜奇。
两日的路程并没有让他显出疲惫之色来——他是没有来过临安的,没有见过这样还未到城门就熙来攘往的景象,甚至觉得都城就连天气都越发的好,连那大太阳,都好似与别处不同。他在看见城门的时候不自觉抖了抖后背,好像要抖掉前些日子雨浸不绝的阴霾和瘙痒,抖落瘦小的身体上那件残破、阴冷、荒寂、闭塞的过去。
“我到京城啦!”他张开着双臂,从人群中向城门奔跑过去。
君黎看着他——几个人都看着他。同行两日,他已经知道这少年好奇,好动,吴天童等四人没一个治得了他的,反是君黎与刺刺的话,他还肯听。但刺刺这回也没开口拦他,仿佛是一路被他南腔北音地问长问短也已经累了,她难得地能与君黎站在一起,说几句关于进城之后的计划。
她知道,到了临安之后,他们很快就会分开的——无论君黎是要回去内城,还是要去安排黑竹会的事情,他都不能带上她。当然,她也知道,他一定会设法先安顿好自己,他也一定会早些将那些不得不做的事情办妥——若是以往,她毫不会有半分失落或担心,只是这次,她背后不再有一个随时能回去的家了,她像一只断了系绳的飞鸢,所有的起伏就只有追随着他的方向而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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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府里有许多酒楼,其中有一家叫天香阁的,每到秋天,生意就特别的好。
这是因为天香阁的庭院里种了两棵桂树,季节一到便开出星般的花儿来,香气浓郁,便是隔着一条街都能闻得到。酒楼的内门两边各挂着一条诗额,右边是“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左边则是“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菜品中更是加上了几样带桂香的花色,引得本塘的外来的客人都络绎而至。
沈凤鸣也不得不承认,很少有哪种花的香气能似桂花这般浓烈而又清爽,容得人吸进满腔却不觉得厌郁。他此时就坐在天香阁里。并非饭时,可天香阁里已经坐满了人,各种江湖传闻、家长里短不绝于耳,不时还有唱野戏的上来演那么一段两段,好不热闹。
隔壁几桌正围着一个说书的听他讲:“只见那右使霍新一个趔趄,向后便倒。青龙教主飞身上去要救,却见霍新翻起白眼,喉间荷荷连声,嘴角已经泛出白沫来,再一探他脉搏,竟是没有了!”
听者都发出“噫”的一声惊呼,沈凤鸣也伸手去摸了摸面前的酒杯,握住了,却只拿在手中,并不端起,仿佛已经忘记了他本是为了这桂花酒而来。便在此时,一个灰仆仆小二打扮的少年轻巧穿过人群,快步到了他身侧,俯身往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沈凤鸣目色微微一亮,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起身道:“走。”
舌根处,桂花的甜香丝丝缕缕渗入了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