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空旷的场地只交给了君黎与霍新二人,顾笑梦却忽地上前了一步,“拓跋教主,比武之前,属下有两句话说,不知可否?”
拓跋孤皱了皱眉。有单疾泉在,顾笑梦原是很少在这样场合开口的。虽属异常,他却也只能点头。
只听顾笑梦道:“此演武场原是先父和兄长在世时时常切磋技艺之地,世事无常,转眼间,此地却也荒废经年。如飞是在青龙谷外出生的,这世上真正是在这地方长大的,算来竟也便只笑梦一人而已了。”
她目中露出几分哀思。程方愈等顾家旧友闻言,也无不面露恻然之色。
“笑梦知道今日是青龙教与君黎之间的恩怨,多说不免僭越,可既然选在了顾家旧时的演武场,笑梦也是这个顾家唯一的旧人,触景生情,加上——今日还是先父的忌日,实不想见有人在此无休无止相拼,故此斗胆有个提议。”
“是何提议。”拓跋孤负手。
顾笑梦仰起脸来。她并不很高,目光却很是明朗,口气亦出奇地坚决。“我想为此番比武拟定一个规则。霍右使与君黎,以三掌定胜负。第一掌,由霍右使出掌,君黎接掌,接得下来为胜,否则为负;第二掌,由君黎出掌,霍右使接掌,同样是接得下来为胜,否则为负;第三掌,他们二人一起出掌,公平对决,孰高孰下,众目可辨。三掌中胜出两次者即为胜者,若前两掌都胜了,第三掌也便不必再比。如此,或可免去诸多麻烦,速战速决,对此地旧魂亦少作惊扰,不知教主与霍右使、君黎你们以为如何?”
“你所说的‘接得下来’——何谓‘接得下来’,又何谓‘接不下来’?”拓跋孤双目微微眯起。
“只要不曾倒下,都算得是‘接得下来’。”
“这般提议,倒不知——君黎道长可有异议?”拓跋孤看向君黎,“如此三掌对他甚是不公,霍右使先出掌,倘若第一掌便令他受了伤,到他出掌时,劲力岂非要大打折扣了。”
“也算不得不公——霍右使为第一掌不失手,也必全力以赴,多耗了内力,第二掌于他也未必便是占了便宜。”
“说的也是。”拓跋孤呵呵一笑。
“倘若君黎当真觉得不妥,那么让他先出第一掌,亦无不可。”顾笑梦看了君黎一眼。
君黎却已笑笑道:“我是晚辈,又是客非主,自该先让霍右使。便按单夫人一始所说的就是。”
“君黎道长如此说,我青龙教可不会与你谦让——霍新,你可有异议?”拓跋孤问到了他。
霍新抱拳道:“属下无有异议。”
“那便多谢各位了。”顾笑梦见这般提议已得了采纳,不再多言,向三人都敛衽为礼,退去了单疾泉身侧。
单疾泉转头看了看她。他猜得出,顾笑梦忽然有这一番说话,应当便是君黎先前的耳语授意。他有些不解。这样三掌,无异于直接比拼内力。君黎的内力修为再是进境非凡该也不可能高得过霍新,倘若不在招式游走间设法取巧,他几无胜算,又为何要自掘坟墓?可是心念一转,他却忽然想起一事,蓦地转头望向场内。
他忆起前夜君黎与刺刺同来牢狱,与自己叙起别来之事,提到助韩姑娘疗伤时,用过“体行八卦”之法以增寒性内力之效。虽然当时不过大致提了一句,不过单疾泉也听明白了,这般法门必是与道家阴阳平衡之则相符,要减弱其他一门或诸门,方可达成。倘若君黎要与霍新势均力敌为战,多半不敌,可若只单比一门——第一掌,只单论守;第二掌,只单论攻——他以“八卦”瞬时轮转,相当于绝去其余诸门,破釜沉舟之下,功力或可得数倍之增——如此一来,只怕霍新真会落败?而只要这先头两掌君黎胜了,那对他不利的第三掌——根本不必开始!
他想至此节,心中豁然已明,开口便欲说话,忽然腕上一紧,却是顾笑梦用力抓住了他。不知她是否觉出了什么,或是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这一抓,她一言不发却用了全力。
单疾泉一时竟犹豫难决。他此刻已不知自己该希望君黎胜还是败,生还是死。倘若君黎今日真的能胜过霍新从青龙谷安然离去,他的名字定要愈发大噪于这江湖,那个一度风雨飘摇的黑竹会或许也真的要在他手上重生——拓跋孤的那些担心也许真的要成为现实。
如果他只是青龙教的单疾泉,他当然会为拓跋孤把这个可怕的对手留下。可他还是顾笑梦的单疾泉。他还是单刺刺的单疾泉。纵然他从不惧背上任何骂名,却也无法想象永难获得她们二人的原谅会是何等感受。
他将另一手伸来,抹落顾笑梦握紧自己的指。他本就已无法获得她们的原谅了吧?他已经在前晚将那一剑刺向了君黎,一切是不是都已无可挽回?
顾笑梦的心微微一提,可是,下一瞬,单疾泉却反手,将她的指又紧紧握着。
她的心又轻轻一落。
雨意渐渐地显了。演武场内,默默细雨已润湿了君黎的眉梢。单疾泉到底是没有说话。什么都没说。
——因为,那无可原谅的一剑,君黎也没有说。
即使他很清楚君黎如此做并不是为了他,但终于是因此,今日的自己,还能够有选择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