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东方承朔的声音,林二春烦躁的皱眉。
荣绩正好回头看她,被她警告的一瞪,眸光微暗。
他摸了摸唇角,自嘲的哼笑了一声,张了张嘴,无声的道:“你放心。”
林二春带他进荣府大门之前,他保证过今天一定会送她出去,且不会连累她。
现在他一定会做到。
之前还对她升起的怀疑和杀心,莫名的,全部都在她方才专注的嘴对嘴帮着程姨娘度气的时候,消失殆尽。
她救过自己两回的好,将他心底最后的不甘和报复都舀走了。
他难得说真话,可这人总是喜怒无常,这样的保证根本就不能让林二春放心。
而且东方承朔就在外面,她觉得这次就算自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怎么说自己无辜?
知道她不信,荣绩也并未再多说什么,他已经别开了眼,看了眼还静静的躺在床上的程姨娘,眸底闪过一抹狠色,很快收回视线。
在荣绘春的声音传来的时候,大步朝外走去。
林二春还没有想到让自己置身事外的办法,也不信任荣绩,就没有跟着出去,只沉着脸双目放空的盯着床上的隆起,想着应对之法。
荣绩一走,靠在桌子边上的老大夫缓缓的舒出一口气,像是重新活过来。
林二春的视线就落在屋内那老大夫身上。
老大夫也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紧盯着她,突然他动了动腿,没命的往门口跑,绕过屏风很快就不见踪影了。
门口很快就传来大夫的呼救声,跟旁的声音参杂在一起。
林二春听清楚了,这会儿荣绩向东方承朔讨来了说几句话的时间,正在质问那老大夫程氏重病的内情,他对是荣世子动手,还是荣夫人下的手分外执着,非得弄个明白。
屋外正闹哄哄的。
林二春放下还伸向门口的手,她是真的没打算对这老大夫做什么,她就是想叫住他,让他给程氏看看,方才她看见床上的被子动了动。
可对方显然将她当成了坏人,她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人跑了,林二春重新看向床上,现床上那个面色枯黄的女人半睁着眼,满是茫然,显然还未完全清醒过来,她嘴唇翕动,出蚊子似的说话声。
林二春凑近了,听清楚她喊:“二少爷......”
明明是亲生的儿子,却连喊个名字都不能,是儿子也是半个主子,这就是妾的悲哀。
林二春看着床上形容枯槁的女人,暗暗一叹,她记得上一世荣绘春出嫁之前其生母就已经病逝了,这一世也不知道程氏能不能熬过去。
有那样一对不听话的儿女,再看现在窥见的荣家一角,程氏就算真的能够活下来,估计也不会好过。
这时,屋外荣世子愤怒的声音传来:“你这孽子但凡真的有心顾着你姨娘几分,又何至于在外胡作非为?好,现在你非要弄个明白,还对着你老子和嫡母喊打喊杀,
好,我就告诉你,你也不消多问了,都是老子示意的。若不如此,怎么能够逼你出来?还让你继续为祸下去?
我们荣家百年清誉不能都毁在你手上,你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不消朝廷处罚你,我就要先打死你这个孽障,免得祸延全族!”
荣绩放肆又嘲弄的笑声传进来,“不过是听了几句传闻,你就这么等不及冲我姨娘动手,要捉拿我?你有证据吗,核查过吗?好个大义灭亲的荣瀚海!”
如果是荣夫人杨氏所为,荣绩还能当成是后宅妇人间的争斗,可,居然是荣瀚海。
荣绩心寒到极点,直呼荣世子的名字,毫不客气的嘲笑他,
“荣瀚海,我这几日的确是有些麻烦在身,可并不在狱中,而是在寒山寺里,那个因为贩售私盐被抓入狱的罪名,只是平凉侯跟我开的一个玩笑,打赌而已。
以七日为期限,他赌有没有人会营救我出去,结果到了第五日,他眼见着自己要输了,又放出我逃狱的消息,虚晃一枪,看有没有人过来查看情况,结果......哼,”
荣绩嘲弄的笑:“七日你都等不得,不,不是七日,我姨娘已经病了好几天了吧,从刚知道我获罪逃狱的消息,你就判定我真的有罪,一刻也等不得了吧?”
东方承朔面无表情:“先前的确只是个玩笑。”
换句话说,现在那就不是玩笑了。
荣绩逃离寒山寺的举动,已经暴露他的身手和实力,在康庄门口探头探脑的是他,东方承朔一路追踪到寒山寺的那个也是他,甚至康庄起火的事情,那个线索指向盐场的面巾,可能都跟荣绩都有关系。
东方承朔前两天还以为这次要被荣绩看笑话,如今程氏一病,直击荣绩的软肋,展到现在,倒是叫他看了一出好戏。
没了荣家当依仗,从荣绩身上问出线索来,也是迟早的事情,说不定还会有更多的惊喜在等着他。
荣绩,实在是东方承朔意外的收获。
他高兴了,愿意给荣绩一点时间,看他们父子相斗,看他最后的挣扎。
跟东方承朔收敛着的愉悦不同,荣世子脸上阴晴不定。
荣绩的怨气却还没有泄完。
“你如此绝情,要是疑心病重一些的,喜欢开玩笑打赌的人,看你这行径,就算没什么,大约也心里生疑了吧?好心些的,会想荣绩若是没有罪不可赦,为何他的亲爹都不肯放过他?他肯定是有问题的。
坏心一些的,说不定会想,一个纨绔庶子,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犯这丢脑袋的事,他不愁吃喝,只管玩乐,何必要这么拼命?
指不定是有人指使的,现在东窗事了,也就是被推出来的替死鬼。这是不是荣家断尾求存呢?毕竟,虎毒不食子!可有些人......”
荣世子暴喝:“你个孽障,给我闭嘴!”
荣绩闻言是闭上了嘴,可满面皆是“你不仁、别怪我不义”的决绝。
要不是因为程氏和荣绘春,他早就不会再回到荣家了。
这里只有从不会给他庇护和关注,不在乎他做得好不好,甚至对他的死活都漠不关心的父亲,以及心狠手辣、却永远不会受到惩罚的嫡母,和承载了荣氏所有荣耀和光环的嫡兄......
根本不值得他留恋。
程氏是荣绩的逆鳞,而荣瀚海对程氏的举动,将他对荣家、对父亲这个称呼的最后的一丁点孺慕和希冀,都彻底的斩断了。
他心中不爽,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将荣家整个也拖下水,要死他也要抓个垫背,这就是荣绩。
荣世子被他眼中的凛冽和杀意慑了一下,这个全然陌生的儿子,看他的眼神完全是看仇人一样,今日要是不将他彻底按下,他日必成荣家大祸。
他神色一敛,片刻就有了决断,吩咐后面跟随的侍从,“去将这逆子的罪证全部都拿过来!”
侍从匆匆离开,东方承朔对自己的护卫使了个眼色,这护卫也跟了过去,荣瀚海瞧见了也没有出声。
他转向荣绩,已经彻底放弃他了,面上的愤怒都没有了,漠然道:“你说只是玩笑和打赌,说我无情无义又愚蠢,就是荣家被怀疑也是咎由自取,是吧?
好,你要核查,我就将核查之后的证据都给你,免得你怪我冤枉你。至于荣家会不会因为你被牵连,圣上英明,侯爷自会判断,就不劳你操心。”
荣瀚海说得太过平静冷清,不像是撒谎,荣绩不由皱眉。
他平日行走在黑暗线上,也不曾以真面目示人,自持做事隐秘,不会被人轻易查到线索,至少荣瀚海短短几日就想拿到他的证据,他觉得不可能。
知道他底细的林二春跟荣家,除了他们兄妹之外,也没有任何接触和往来,而且她那么用心的救他,救他的姨娘,连姑娘家的名声都不顾了,他这回没有再怀疑她。
可此时,见荣瀚海的态度,荣绩心里涌出狐疑和不安,面上依旧沉着:“有证据你就拿出来!”
荣瀚海没有再接他的话。
屋外陷入了沉默,屋内却刚刚才有了动静。
程氏在嘈杂的吵闹声里醒过来了,听到屋外儿子和男人撕破脸,你死我活,她没法再躺下去,渐渐清醒。
她根本都没有看清楚房内陌生的林二春,有气无力的道,“你扶我起来,我要出去。”
林二春不想出去,所以站着没动。
程氏已经掀开了被子,她撑着坐起来,胳膊一软,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林二春认命的过去扶她,面前人影一晃,却是荣绩听到屋内声响,冲进来了。
他直接将程氏扶了起来,林二春便松开了手,站到了一边。
荣绩惊喜的喊道:“姨娘!”
程氏见到他,死气沉沉的眸子里闪过光亮,就连声音都似乎大了些:“二少爷,你真的回来了?又跟老爷吵架了是不是?我刚才都听见了,你好好跟老爷说话,说几句软和的,别说气话,你们是亲父子,都是一个性子,一着急什么话都往外说,他一定会帮你的......我去求他。”
荣绩将程氏扶到床上,才闷声道:“你别求他,我带你走,我们离开荣府,在外面你就是老夫人,没人再给你脸色看,好不好?”
程氏欣慰的笑了,“二少爷都到了可以成亲的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现在好好的,我怎么能离开呢,我得陪着老爷。
等以后,你真的分出去单过,接我过去当几天老夫人,我就知足了。以后这样的话只能悄悄说。”
荣绩紧抿着唇不语。
程氏拍了拍他的手:“二少爷,你扶我起来,我去跟老爷说,看在我生病的份上,他一定会答应我的,你别怕,老爷肯定能帮你的,他说的也都是气话,他怎么会害我呢,骗你呢,我这都已经好了。”
荣绩猛地垂下头,程氏摸了摸他的头:“老爷说你做了错事,错了就改。”
她抬眸又看向已经走到床边,面色不好的荣绘春,“三姑娘,二少爷他知道错了,你别又骂他。”
荣绘春还没有从在屋外的所见所闻里回过神来,只茫然的点点头,看着荣绩欲言又止。
荣绩突然抬起头来,一把将程氏用被子裹了,刚要抱她起来,“我现在就带你走!”
程氏推着他,朝着门口喊道:“老爷!二少爷知道错了,你帮帮他吧,他......”
荣瀚海也进来了,沉着脸站在门口。
他没理会程氏,只盯着荣绩道,“八年前你出府在城里认了个不知来历的师父,之后便时常找借口偷溜出去,跟着他学功夫,学胡作非为,小小年纪不学无术,倒是逞凶斗狠的事情没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