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吴弃疾笑容疏朗,依稀有少年时的影子,季春来也渐渐放宽了心。他一向觉得将时间浪费在懊悔上面是没用的,真要有心弥补还不如做些实在点的事。
于是季春来又跟吴弃疾说了一会儿话,反复叮嘱他再休息一会儿,才起身去给自己负责的两个病婴复查。
第二天吴弃疾恢复得不错,可当他再去找田思祥和刘贺时,却发现两人的口风全变了。
田思祥一再道歉:“吴先生,是我误会了老杨,原来他没有开采私矿,他是在训练一批职业探矿人员,而且他已经将发现目前的矿藏都献给国家了。”
刘贺一向比较沉默,这时候也开了口:“我们都带着以前的偏见看老杨,其实他是个顶好的人。上回我们跟你说的话都带有太多的主观因素,许多地方也夸大其词,你不要当真。”
他们把自己说过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吴弃疾也没生气。他甚至还很有心情地和田思祥两人闲聊了许久,最后才客客气气地把他们送走。
许国昌显然也有同样的遭遇,见到吴弃疾后就拉着他说起了这件事。
许国昌提到了吴弃疾不了解的情况:“昨天你昏倒后有人来探病,你猜是谁?”
吴弃疾想了想,猜道:“难道是那个杨铨亲自过来了?”
许国昌说:“没错,就是他。他在病房里呆了一会儿,又领田思祥和刘贺出去吃了个饭,回来后田思祥和刘贺就找上了我,推翻了自己说过的话。现在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田思祥他们前面说的话是真的,那个杨铨有问题,得知这边的情况后亲自过来封口;另一种是田思祥他们后面的说法是真的,那个杨铨是个有大觉悟的人,一心一意地为国家矿业无私奉献——你信哪一种?”
吴弃疾说:“我相信有后一种人,但是从田思祥他们前面的描述看来,杨铨显然不是。你跟杨铨见了面吗?”
许国昌说:“没,不过季老好像跟他碰了面。”
吴弃疾对自家师父这方面的判断力不是很信任,他问道:“当时乐乐在吗?”
许国昌点点头:“我特意找人问过当时的情况,乐乐也在,而且好像还是他给杨铨领的路。”
吴弃疾说:“好,我改天找乐乐问问。”
许国昌讶异地抬眼。
吴弃疾说:“我师父最不喜欢用恶意的想法去揣测别人,不信你去问他好了,他肯定不会觉得杨铨有问题。”
许国昌却只关注他的称呼:“师父?”
吴弃疾罕有地露出了高兴至极的笑容:“没错,你刚刚说的季老就是我师父。”
许国昌觉得吴弃疾那笑简直快亮瞎自己眼睛了。
又过了几天,田思祥和刘贺的孩子情况渐渐趋于稳定,季春来给她们做完最后一次检查,告诉他们可以把孩子领回家回家调养了。
忙完这事儿,季春来接受了吴弃疾的邀请去吴氏诊所那儿小住。眼看成钧那个项目已经接近尾声,岚山那边也没什么事,吴弃疾索性就让季春来留在省城过年。
季春来考虑了一会儿,点头答应下来。
郑驰乐听到这个决定后借吴弃疾的电话打回岚山小学,让薛岩和牛敢玉自己坐车出来,顺便交代他们让镇邮局那边帮个忙把寄给“岚山野医”的信打包在一起转寄过来。
郑驰乐忙活完以后往里面跑,一眼就看到了正在跟季春来一起练养生拳的郑存汉。
比之上回见面,郑存汉又削瘦了不少,不过精神头还不错。
郑驰乐悄悄问过吴弃疾具体情况,吴弃疾只说还算不错,没有透露更多。可郑驰乐又不是初学者,他的医术比很多人都要好,哪里会看不出郑存汉的身体状况?
吴弃疾当然已经尽力了,但郑存汉那一身陈年老伤再加上扩散了的癌症,就算是以专擅“治癌”蜚声国际的吴弃疾也回天乏术,能让郑存汉精精神神地多活个两三年就已经很不错。
郑驰乐早就见惯了生离死别,对这些事倒也看淡了。正准备加入耍拳的行列,“师侄”童欢庆就朝他挤眉弄眼,似乎有话要对他说。
郑驰乐跟着童欢庆往外跑,除了诊所后就一屁-股坐到路边的石墩子上,笑眯眯地说:“师侄你有什么事儿?先叫声师叔来听听。”
童欢庆:“……”
本来郑驰乐还因为自己变成了排行第五的“小师弟”而憋闷着,可以想到童欢庆就高兴起来了:瞅瞅,还有个比自己辈分更低的!
见童欢庆一脸纠结,郑驰乐也不开玩笑了:“怎么了?”
童欢庆说:“我对情志疗法很感兴趣,后来发现国外把情志疗法归到精神科里面,就托人买了一批外文书回来。我一开始看不懂外文,看得很吃力,后来每天拿着字典查几页,慢慢也就吃透了。我拿周围的人当案例尝试着给人做书里提到的‘心理咨询’,发现了一件事……”他停顿下来,看着郑驰乐。
郑驰乐意识到童欢庆的发现可能跟自己有关,连忙问:“什么事?”
童欢庆说:“是这样的,我看的其中一本里面有个专题专门研究二战后归国士兵的心理状况,它说有很大一部分士兵,特别是在最前线作战的、手里沾过比较多人命的——或者遭受过重大身体或精神创伤的那一批人,都会出现严重的创后心理问题。我听郑爷爷说了许多以前的事,总觉得他的情况跟书上说的很像——而且我记得有研究表明长期的抑郁和暴戾很有可能也是癌症的诱因之一。”
郑驰乐沉默下来。
他对这个方面的了解比童欢庆还多,只是因为下意识地逃避着那段不太好过的回忆,所以根本没从这种角度去分析过郑存汉的行为。
只不过这种创后心理问题除了依靠专业人士的疏导和亲友的关心缓解一下之外,似乎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治疗!
他抱着侥幸心理询问:“你看的书上有提到治疗方法吗?”
说到这个童欢庆就来气,他相当愤慨地说:“那书可坑爹了!它只是提出了很多各个领域的未解难题,表示欢迎广大群众集思广益、协力解决——它怎么不说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就变成美好的春天!”
郑驰乐一愣,追问道:“难道是《医生平台》?”
童欢庆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这可是美国那边出的新鲜东西,每个月出一本,要实名订购,而且要有那什么内部‘会员’推荐才拿得到订购名额,我还是有师父出面才能看到啊!”
郑驰乐怎么可能不知道《医生平台》这个月刊?它从一开始就设立了高高的门槛,聚拢了一批相对来背景、能力都不差的会员,这让它在未来十年里这个现在才刚刚兴起的杂志依然屹立在行业的最尖端,经由它提出的新问题总会成为下一阶段的热点话题。
想到曾经出现在《医生平台》上的一个个名字,郑驰乐心里一阵激动,那可是相当厉害的一群人啊!
他怎么能把这个给忘了!
郑驰乐暗暗盘算着想办法弄个名额回来。
没想到事情就是那么凑巧,在薛岩和牛敢玉从岚山那边背回来的信里面就藏着这么一个机会:那是一封来自港城一位老医生的信,他在信里表示非常佩服“岚山野医”的医学造诣,想要向《医生平台》推荐“岚山野医”,但《医生平台》要求所有会员必须使用真名,所以冒昧地询问“岚山野医”的真实姓名。
郑驰乐收起信去找季春来,师徒俩一合计,第二天就把季春来的名字回了过去。
一来二去,年关就近了。
这一天天才刚亮,关靖泽就穿上厚外套、裹着围巾来找郑驰乐道别,因为他要回首都过年。
郑驰乐倒是没什么感觉,跟关靖泽沿着大街散步,看着街头巷尾贴联的贴联、挂对的挂对,整条街渐渐染了红意,心里还挺高兴。
此时此刻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一次分别居然比他们想象中要长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