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告示,宁波的卢子灿、许明军两人未跟着众海商前去凑热闹而是来到月港北头一处较为偏僻的院子,快步进的院子,二人便直趋后院,进的正房大厅,陆子灿便急声唤道:“邓兄,邓兄。”
随着喊声,一个四十左右,身材粗壮,面色黝黑,容貌粗犷的汉子缓步走了出来,扫了二人一眼,这才微微一拱手,不及他开口,卢子灿便说道:“邓兄,东兴港在招兵买马......。”
“坐下再说。”邓达说着一伸手,随后径直在主位落座,这才道:“东兴港召集海商加入满刺加海贸,未必见的是招兵买马,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这满刺加不过是第二个月港而已,也是东兴港的一大私港。”
“还是邓兄看的透彻。”三十出头的许明军温和的笑道:“东兴港的当家人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咱们忙着跑海贸赚钱,他却是直接打海商的主意,不声不响的就控制了月港和满刺加,轻轻松松就掐住了所有海商的脖子。
这且不说,就从这次维护月港的手段来看,也是让人叹为观止,一边耀武扬威,一边招揽人心,这明摆着是要地方文武官员帮着他东兴港说好话,端的是好手段,在如何处理月港的这个问题上,朝廷如今已然是处于进退两难的局面。
如此一个狠茬,哪里会让一众海商白捡便宜,这主动送上门的,估计最后会被吃的连渣都不剩。”
听的这话,卢子灿不由一愣,道:“东兴港如此凶险?”
“别听他瞎说。”邓达微微一笑,道:“东兴港吃相真要那么难看。月港的谢严两家岂会甘心受东兴港驱使?”
“不是说是东兴港扣留了谢严两家的子弟家眷?”许明军沉声道。
“别瞎说。”邓达瞪了他一眼,道:“谢文昌、严力的家眷子弟都还在月港,而且月港也完全是由谢严两家的子弟掌控,不存在被控制的问题,东兴港只所以能成为月港最大的东家。应该是与月港内讧有关。”
陆子灿看了二人一眼,道:“我一直没琢磨清楚,东兴港大当家的为什么要见咱们,不会是想跟咱们联手发展双屿列港吧?”
“明光兄也太将咱们卢家、许家当回事了。”许明军苦笑着道:“海上是以实力为尊,东兴港都敢公然威胁朝廷,还会将咱们宁波的豪族放在眼里?何况咱们两家在宁波还算不上豪族。东兴港就算有心将双屿发展成私港,有必要与咱们联手?”
“这事我也没琢磨明白。”邓达点头道:“不过,东兴港大当家的要见咱们,未必是件坏事,应该是有用的着咱们的地方,可能与倭国有关。这两日你们别瞎搀和,将赎人的银子准备好,过两日去东兴港。”
可能与倭国有关?许明军不由一愣,东兴港已经控制了满刺加,掌控西洋的海贸,难道还想控制倭国的海贸不成?
‘林记客栈’是容川码头附近最大的一家客栈,才过午时。所有的客房和后面的几个院子便尽数住满,所有的伙计都忙的脚不沾地,掌柜老林头一张脸笑的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精神抖擞的吩咐着道:“都别偷懒,将两个库房,柴房都腾出来,打扫干净,伙房里多煮点饭,都麻利点。”
一个伙计苦着脸上前道:“掌柜的,库房跟蒸笼似的。柴房又脏又臭,怎么能住客?”
“不是叫你们打扫吗?”老林头笑道:“还有两日,东兴港才搞那什么来着?”
“实弹演习。”
“对,实弹演习,还有两日才实弹演习。”老林头笑道:“到时候怕是想住库房柴房都没地儿。交代柜上,按客房半价......。”说着话,他一抬头看见谢家的大管事谢文运走了进来,忙迎上前,满脸堆笑的道:“谢总管,今儿是什么风......。”
“别费话。”谢文运说着一仰下巴,对着前面刚进院子的孙光辉背影道:“这是月港的贵客,好生侍候好了,有半点不周,拆了你这林记客栈都算轻的。”
月港的贵客?什么贵客让月港如此在乎?老林头虽是暗暗叫苦,却是一脸笑容的道:“谢总管放心,保证侍候的周全。”
孙光辉并未留意到谢文运跟在后面,径直进了院子,自看到月港贴出的白话文告示,他的脸色就一直不好看,他敢肯定,胡万里绝对与东兴港有着极大的关系,这让他既费解又心惊,胡万里是一众同年中最为出类拔萃的,这且不说,如今他们几个要好的同年的前程几乎全部系在胡万里身上。
慈善会的周志伟、魏一恭、赵文华、农学院的蔡克廉、李良,还有他本人,几乎都跟胡万里栓在了一起,原本他对仕途前程充满了信心,如今却突然发现他们的领头羊竟然与海贼有着密切的联系,这事一旦暴露,他们几个定然会受到牵连,不仅是他们,甚至连他们的恩师——首辅张璁都会被牵连。
走到租下的偏院门口,孙光辉收拾起心情,努力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这才走进大门,一进门口,就见蔡克廉快步迎了上来,也不顾有身旁的亲随,便急切的问道:“华国兄回来了,怎么样,可打探到什么情况?”
“进屋再说。”孙光辉含笑点了点头,道:“俊川呢?”
“去茶楼打探消息了。”蔡克廉随口说道。
进屋落座,待的下人奉上茶水退下,孙光辉才轻叹了一声,道:“月港新张贴的告示,道卿想来已经知道了,东兴港如此举动亦是被逼......。”说着他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道:“锦衣卫的番子密捕了月港的三个子弟。”
锦衣卫?蔡克廉不由一呆,难怪东兴港突然闹这么一出,原来是被锦衣卫打探出了月港和东兴港的关系!默然半晌。他才轻声道:“华国兄对此事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孙光辉脸上露上一丝无奈,道:“月港的告示上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将这事如实报上去,看朝廷如何决断。”
“如实禀报?”蔡克廉看了他一眼,道:“漳州、泉州预计将会有不少官员微服前来观看东兴港的实弹演习。如实汇报可得不了彩头,华国兄毕竟是直接管理月港的龙溪知县,岂能仅仅是如实汇报?”
那还要怎的?孙光辉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暗忖这家伙可能已经猜测到胡万里与东兴港有关系,虽是有此怀疑,但他心里清楚。这话是万万不能点破,微微沉吟,他才道:“还望道卿兄不吝指点。”
“谈不上指点。”蔡克廉淡淡的说道:“还有两日时间,华国兄不妨着月港派人协助,详细的统计一番月港每年进出的船只数量,一艘海船上具体有多少船员水手。月港的商贾数量,进出的货物种类、数量,漳州城、龙溪县有多少作坊,有多少人与海贸有关......等等。”
微微一顿,他才接着说道:“这些数据,实际上是对月港告示的补充,朝廷和恩师都会感兴趣。东兴港实弹演习之后,用五百里加急一并报送,顺带将月港的告示也附上一份,如果,华国兄胆子足够大,就再附上自己的意见,恳祈朝廷维持现状。”
听的这话,孙光辉有些迟疑的道:“这份折子一递上去,会否让人误以为我这个龙溪知县与月港沆瀣一气?”
“那就再详细一点,将月港的形成原因也做份详细的调查。”蔡克廉不以为然的道:“华国兄是龙溪知县。这是您的职责所在,无须担忧闲言,再说朝中不还有恩师在嘛。”
孙光辉清楚,蔡克廉这是希望通过这个法子帮一把胡万里,眼下。他们也只能做到这一步,当下便毫不犹豫的道:“好,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找月港的谢文昌。”
“等等。”见他起身,蔡克廉连忙叫道:“华国兄在月港忙碌,漳州城的统计就交给何知府,出了这事,他也是难辞其咎,想来是不会拒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