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一个来自民间的郎中竟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太医院的院正大人当即就变了脸色,也顾不上在皇帝面前,便红着脸怒道:“胡说,胡说,庸医误人。人体之耳道,乃不容异物之所,如你所言,这天下间哪还有活人?盛夏之际,蚊虫肆虐,岂不是个个都钻进耳朵里,由耳道入脑了吗?”
这个事情宁德荣也一直觉着奇怪,让他说道理他是说不上来的。因此只好温言道:“这位大人,虽然具体理论草民也不清楚,不过早年草民在乡间随父亲行医时,的确遇到过这样一个病例,只当时是一壮年男子,虽然剧痛昏迷,所幸后来竟清醒,因此能言说所遇之事。当时草民和父亲俱都诊过脉,虽异常之处细微无比,然而仔细把脉,还是可得一二,今日太后脉象,与那男子并无二致,父亲也曾说过,的确是有过这样的病例,只是委实太过稀少,所以很少人知道。”
“好了,你们就不要在这里分辨了,太后还昏迷着呢。”
周铭听得不耐烦,一指宁德荣:“你只说一下,到底要用什么办法?朕……朕恕你无罪就是。”
宁德荣松了口气,这才躬身道:“若是寻常蚊虫钻进,用清水灌入耳朵,然后控出即可,然而太后此刻昏迷,时间又过长,太后脉象已经微弱,所以……只能用油脂一试。”
“油脂?你说的是用来做菜的素油?”周铭皱着眉头,见宁德荣点了点头,他略微沉吟了下。便一咬牙。命身旁的太监贝壳子道:“吩咐下去。拿一碗油来。”
贝壳子领命而去。宁德荣则在心里默默计算时间,想着太后重病,太医们轮番诊治一番,再加上睿亲王得了信儿推荐自己,然后皇帝召见,如今不过是辰时,这虫子又是于太后睡眠之时进入,那宫女并没有说具体时间。然而睡觉无非是晚上和中午,这么说来,应该是前天晚上或者昨天中午的事情。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论理这虫子早该入脑,无药可医了啊,为什么太后此时的脉象倒还没有弱到那个地步?还能让自己诊出一丝异常来?难道说,是因为人老了,耳朵里的杂质多,所以那蚊虫举步维艰,因此才给了这么个救命时间?太后乃吉人天相。命不该绝?
宁德荣正思量着,贝壳子已经亲自捧了一碗油过来。老头儿叹了口气。对面床帐中的人可是当朝太后啊,男女有别,这往耳朵里倒油的差事自己是不能做的,芍药……她能担当得起重任吗?
想到此处,宁德荣不由得添了几丝为难之色,最后到底是沉声道:“请嬷嬷们将油小心灌入,旋即就将那只耳朵向下控,事到如今,只能勉力一试了。”
一个嬷嬷出来将贝壳子手里的那碗油接过去,另一个嬷嬷和两个宫女扶起了太后的身子,却见那老嬷嬷一双手颤抖着,还没怎么着,脸色已经苍白了,在那里站了半天,忽然蹦出一句:“这……老奴没办法下手啊。”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废物……”周铭气得在帐外高声骂着,一边瞪了眼贝壳子:“你去弄。”
却见贝壳子“扑通”一声跪下,抖着声音道:“皇上饶了奴才吧,奴才又不是干这一行的,太后千金凤体,奴才……奴才哪儿敢啊,这手头上一旦有个闪失,不是玩的……”
周铭气得使劲儿瞪着贝壳子,却也知道这个奴才说的有道理,那几个嬷嬷和宫女,素日里连宫妃都惩罚过,这会儿却是都要哭出来了,显然是太后的身份太高贵,让她们不敢下手,但问题是:再拖下去,自己的娘就肯定没救了啊。
堂堂九五之尊这一瞬间只觉得急火攻心,腮帮子都开始隐隐作痛了,看了宁德荣一眼,却见他垂首侍立,显然是不打算上前的,这也是,男女有别,堂堂太后,床榻之间被一个男人看到凤体,传出去成何体统?就算是救过来,母亲也一定是羞愤欲绝吧。
周铭皇帝这个恼啊,可恼也没用,愁更是没用,有心叫两个医女过来,可想到她们也没干过这种事情,表现恐怕还不如贝壳子和那两个嬷嬷呢。正无计可施时,忽然就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沉着道:“我来,嬷嬷,把油给我。”
周铭一下子就愣在那里,宁德荣也猛地抬起头,嘎巴嘎巴嘴,却终究没说出什么,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周铭目光复杂的看着这位“神医”,心里很清楚他刚刚为什么不让那个小姑娘来做这件事,想来就是知道这其中担着天大的干系。
回想起那个小女孩儿的模样,虽然一直是微微垂首,然而看身量,最多也不过十一二岁,想到此处,周铭的心也揪起来了:那不过是个孩童而已,真的可以做好这件事吗?这可是关系到母后的性命啊。偏偏……这孩子也是出于对母后安危的担忧。事实上,这事儿本就是九死一生的,无论是谁来做,都是成功的面儿小,成仁的面儿大,不然贝壳子和其他宫女嬷嬷也不会吓成这个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