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看四周的人,想要单独说,可李似锦不以为意,淡淡的道:“说。”
妇人也不再犹豫,先试探了一句,“余淼淼不是颍川余家人。”
见李似锦神色淡淡,心中越发确定李似锦跟余淼淼的关系不简单,不然,对于这个消息居然也一点不好奇。
抬头看了李似锦一眼,见李似锦淡然的看着她,她心中一紧,继续道:“她也不是播州杨氏女。”
“哦?”李似锦兴味的看着她,“说清楚。”
这妇人又道:“几年前在龙王庙,余家人带余淼淼去庙里祈福,说是她身上有妖邪入体,戒空方丈为其超度之后第二天圆寂了,”
见李似锦有些不耐烦,这夫人加快了速度道:“到四月初四,也是在龙王庙,我偶然间听见了余家老夫人和二夫人的对话,说余淼淼完全变了一个人,不是她们养大的人,余家这才跟她疏远了,初五文殊菩萨生辰,她们家里抄写的是《地藏菩萨本愿经》,超度亡魂,真正的余淼淼早就死了。”
李似锦闻言,挑了挑眉头,神色不定的看着面前颇有几分姿色的妇人:“你还知道播州杨氏?”
余家人自从流放至房陵之后,失踪的也就只有几个侍妾,不用说,李似锦已经猜到了这个妇人的身份,定是余昭明身边的侍妾之一,想不到居然躲在朱家的深宅大院里,这些女人还真是会找事。
这妇人正是当日兰娘苦找的狼毫,那年她们将余淼淼和杨灏交换之后,担惊受怕了一阵,狼毫趁机逃跑了,她本就是徐家为兰娘准备的用来固宠的,长相自然不俗,心机也不缺,只是在余家还来不及施展,没费什么劲就了朱家的门。
狼毫避而不答,而道:“城外也有我的姐妹知晓,若是四爷执意要灭朱家满门,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到时候只会对余淼淼不利。”
李似锦笑了笑,收回视线,冲身边的人道:“一个不留。”
狼毫一脸惊恐的抬头看着他,“李四爷,我要是死了消息一定会走漏出去,到时候都知道她是个妖孽,第一个要杀她的就是现在护着她的士兵和杨家,她为叛军找的理由都不成立了,你……”
李似锦无所谓的抬脚走人,身后的哀嚎惨叫,也没有让他眸子里起一丝涟漪。
狼毫死前不可置信的想着,难道她赌错了?李似锦根本不顾余淼淼的处境。
这个问题她一辈子也弄不清楚了。
吴管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看了那已经倒地不起的女人一眼,静静的跟在李似锦身后。
心道,四爷的脾气就算是有雪茸都压不住的,何况四爷最恨被人威胁。
很快,这片雪地上,除了“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再没有其他声响。
吴管事跟着李似锦走不多远,很快身后的人就跟上来了。
下了山就有李家的庄子,李似锦吃了饭,沐浴之后换了身干净衣服,就让人驾了马车送他去房陵城。
城楼上,余淼淼傲然而立,这段时间以来的杀戮和战争,已经让她眼神里少了笑意,此时更闪动着凌冽的杀气,曾不笑带笑的唇角抿成一条线,柔和慈悲的神色,也只剩下肃穆。
除了站在这里,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她甚至不想离开,至少这里时时都是生死关头,这种紧迫感和危机感让她不能分心,也就不用胡思乱想。
此时她正凝视着城楼之下,那密密麻麻的火丛恍如天空的星子,远远的铺开去,将战场照得通明。
没有令旗,自有别的法子能够操控底下大阵的变化。
将这九宫格一样的阵编上了阿拉伯序号,各阵列的队伍只需要记住自己队伍对应的数字,然后将树枝扭曲成不同的数字,再做一个箭头,上下左右表示移动的不同方向,绑好之后泼上火油,一旦点燃在这暗夜里十分清晰,完全可以取代令旗。
两军交锋中,阵法不断的变换,杀气腾腾。
经过一段时间的修整,宋兵也对这阵法有了认识,不再如白天那般仓皇无措,四处乱走,消耗极快,却也一时找不到破阵之法,被这九宫格分散开了,化零各个击破。
这一次宋兵再度鸣金收兵,周修武带兵趁胜追击,房陵守兵心中憋着一口气,不管是相信赵蛮死了,想要为赵蛮报仇的,还是坚信他活着,要与他在汴京汇合的,都是不死不休的架势。
余淼淼也没有收兵的打算,她也有些疯狂,双眸通红,却毫无倦意。
己方气势大胜,战场形势就是如此,此消彼长。
宋兵那方本来有五万余人,不过万数因为播州之故,调回去了,先前几仗又消损了不少,人数上虽然依旧占据优势,但是这些兵马大部分从蜀地而来,蜀地多年无战事,哪里比得上风力去雨里来的房陵守军?
今晚,这边更是不要命一样,他们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赵炽不想首次用兵就输得难看,看人数上还占优势,穿了盔甲出来,亲自鼓舞士气。
他立于战车上,隔着一个战场,遥望对面的城墙,见到那抹显眼的白色身影,城墙遮住了她高隆的腹部,依旧看得出来是一个娇弱的女人。
赵炽温和的面容上满是杀意,倒是小瞧了这个女人,胆子的确是大,穿的这么显眼,分明就是挑衅他、羞辱他。
战场之上流矢乱飞,危机四伏,他储君之尊,何必要受这个危险,偏偏因为她,不得不出来,鼓舞军心。
余淼淼也见到了赵炽,两人隔着一个战场,遥遥相望。
她摸了摸挂在腰间的荷包,里面有一个鼎炉和她手中最恶毒的蛊虫。
该如何将这个送给他呢?
想到蛊虫,她突然心中大安,她先前给过赵蛮一只蛊虫,现在她能够知道那蛊虫还活着,蛊虫是一对,那赵蛮肯定就无事,果然是她之前关心则乱,过了这一天一夜,才突然想起这一茬来。
那个降书说不定是他想的脱身之计。
思及此,她心中大定。
直到东方逐渐发亮,也不觉得如何疲惫。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跟在城楼上来来去去奔跑的将士的步伐完全不同。
余淼淼还以为是文大嫂给她送了药汤来了,一转头,就见一人白衣广袖,迎风而舞,眉目含笑望着她,既熟悉又陌生。
一头墨发随意的散在身后,还带了潮气,站在楼梯口支起的火把边,被火一烘烤下,头顶的发丝正冒着烟。
几年未见,她从碧玉之期到了双十年华,岁月倒是没有让李似锦有任何变化,只是脱去了昔年眼中的傻气。
余淼淼眨眨眼,“你……”
吕灵芝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不可置信的道:“四爷?”
李似锦站着没有动,看见吕灵芝,冲她点了点头,又对余淼淼扬了扬手中的一个红色鲤鱼风筝。
“喵喵,我赶回来陪你放纸鸢,勋洲冯家作坊的纸鸢最是精巧。”
“阿鲤……回来了。”
见她唤了一声,李似锦才往前而来,目光掠过她的腹部,停留在她脸上,“喵喵还认识我。”
余淼淼过了最初的愕然,冲他抿唇一笑。
李似锦见她笑得苍白又疏离,不似记忆中毫无顾忌的模样,心中一叹,先前是他骗了她,已经恢复了,却躲在她身边避祸,已经骗了,多说也是无益,只面上却笑意更甚。
伸手感受了一下风向,“虽然春天没有到,现在的风力也不错。”
余淼淼往他这边过来,吕灵芝赶紧搀扶她,两人站立太久,腿都有些麻木,一走动十分的难受,俱是忍不住龇牙咧嘴,李似锦见她们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终于退回到安全的地方了,余淼淼才道:“现在不是放纸鸢的好时候,何苦现在回来。”
李家已经给了她不少帮助,李鹏举更为她分忧不少,只是李家牵连甚广,李鹏举也不敢公然在城楼上露面,万一她和赵蛮败了,连累到李家各处门生,那就是徒增罪孽了。
“纸鸢还需要选个黄道吉日不成,我只看心情。我看今天的风就很好,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有何不可。”
余淼淼沉默不语,他叹息一声:“我不会牵连别人,放心吧,你站了许久,回去歇着,等收兵了我叫醒你。”
“在外面见过他吗?”
李似锦心知她问的是赵蛮,还是摇头,道:“都说他死了。”
余淼淼赫然提高了音量道:“他没死,他......”话没说完,她突然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吐出一口血来,身体摇晃。
吓得吕灵芝手足无措,根本扶她不住,李似锦赶紧将她扶住了,见她面白如纸,嘴唇颤动。
他凑近一听,听她虚弱的道:“蛊虫死了,七郎......”
她才刚想起蛊虫陪着他,蛊在人在,刚证明那降书所说的是假的,现在那蛊虫就死了。
李似锦不知道她这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再看她,却见她已经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