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王赵蛮谋逆,拥兵自重,已经逃离房陵,窜通辽狗,破坏宋、中和盟,不轨之心已经是人尽皆知,实乃罪大恶极,今已遣大军至辽捉拿,死有余辜。”
“现派遣武德司亲卫来房陵捉拿赵蛮家眷、亲属前往汴京,若有抗旨不尊者,格杀勿论。同时又调集驻守成都府,原震慑吐蕃之兵马前来汴京,若有包庇、藏匿赵蛮亲眷者、知情不报者,以谋逆从犯罪论处。”
传旨的人马分了两拨,一半去了房陵的大小衙门,调集城防兵,一面着人带路前来拿余淼淼。
今天这一宣扬,从黄昏到天黑,从房陵城大门到柳树屯,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这消息便如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房陵的大街小巷,满城喧嚣。
这危机时候,时间倒是过的飞快。
余淼淼在肚子上缠了托腹带,又将安胎药放在炉子上了,药还没有好,似乎只是闭目养神了一会,思绪都没有理清楚,狂乱跳着的心都没有平静下来,这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廖三跟着满头是汗的周修武回来了,进了院子,只道:“都安排好了,夫人勿忧。”
余淼淼“嗯”了一声,想起刚才想的一点疏漏,问周修武:“城中若是闹起来,五百兵马能不能守住?釆务司王朗那就有不少人手,他身边的那个怀真功夫十分了得。”
别的不说,王朗此人尤其正直,别人诸如连家、朱家这些人余淼淼不担心,武力压制住就是了,就这个王朗。
周修武沉声道:“李大郎君说他会将王朗扣在书院里,其余大户人家,这些乱子跟他们没什么相干。”
余淼淼闻言,渐渐的平复自己的心情,李鹏举的身份要稳住这些人应该是不成问题,倒是省却了许多的麻烦。
“房二郎那边会不会有人找他的麻烦,接他来柳树屯。”
“二郎君月初的时候已经送粮往北边去了,现在应该在路上,不在城中。”
余淼淼闻言,又骂了房傲南一句,他也跟着别人瞒着她,更多的是忧心,先前房傲南跟她说不用再送粮食了,赵蛮年底就会回来,现在他又去了,这说明什么?
“房家的那些铺子已经都关了,东西都收拢了,小厮伙计去了上河县酒庄,有李家在上河县。”周修武又补充了一句。
余淼淼敛去思绪,点了点头,房傲南也是准备好了的,这便好。
“苏家那边……”
“竹山有人守着,还没人敢跟苏家为难。”
余淼淼又想到的也就是这些了,便住了嘴,其余的等想起来再说吧。
文氏、孙氏应该是听了周修武的声音,赶紧从自家出来,又过来陪着余淼淼,帮衬一把。
先前余淼淼怀着小刀的时候,就是她们二人照顾的,现在也是熟手,这样的时候,周修武几个大男人指望不上,得有女人照应着。
余淼淼刚喝了安胎药,便听见一阵马蹄声和脚步声。
传旨的是武德司的人,皇上的亲信,身后还有三百房陵的城防兵跟着,浩浩荡荡的进了柳树屯。
村里的鸡狗,刚开始还叫了几声,许是察觉到这杀气腾腾的阵仗,竟然连声都没有了。
冬日昼短,这才申时二刻,已经擦黑了,整个柳树屯一片寂静,除了余淼淼的这院子,连半点的亮光也无。
有人在门口大喝一声,“犯妇余氏接旨!”
余淼淼在心中咒骂了几声,真真是好笑,都叫她‘犯妇’了,又要杀她的男人,现在还打算让她接旨,乖乖的听从不成?
她抬眸透过窗户看了眼站在院子里,手握长矛的周修武并几个汉子,冷笑了一声,旋即仰面靠在铺着三层厚褥子的竹椅上。
文氏和孙氏面色苍白的看了看气定神闲的余淼淼,大气都不敢喘。
“怎么,是想抗旨不尊?”
来人一身黑衣黑披风,从马上下来,披风一展,霎时气势凛凛。
一挥手,身后的人即刻将这小院围得水泄不通。
有人上前来一脚踹开了门,“哐”的一声响,门板反弹了一下,又被人踢住。
“进去搜,里面的人全部带走!若是反抗,杀。”
这人说完,见身后的城防军不动,跟自己的几个武德司同僚对视一眼,心中涌起一股不安来。
他们好不容易才从田青手中抢了这个差事,让人将皇上面前的红人田青给绊住了,留他在城外接应,没有采纳他说的等大军到了之后再带人进城传旨。到时候人多了,他们还有什么赚头和功劳。
于是,他们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城来宣旨拿人,也怕遇到反抗,将城中的城防兵三百人全部都带上了。
拿住逆贼的亲眷,不过一个女子,他们速战速决,赵蛮就是真有布防,也不会布在村里,刚才他们的眼线已经报备过了,村里安静的很,赵蛮的人手肯定是来不及反应,等人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带人走了,又能够顺便抄家抄些好东西,听说这几年赵蛮赚了不少钱,若非如此,他哪能养私兵呢,这真的是肥差。
现在几人的眼珠子刚一转,身后有人当即手起刀落,“唰”几声响,叫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跟着血光一闪,这五人的头与身体便分了家。
偷看窗外的文氏顿时脖子一缩,浑身如打摆子一般,扶着窗棱才站稳了。
磕磕巴巴的道:“砍了……头掉了,城防军砍了他们。”
余淼淼收回视线,面上也有些发白,这些城防军原来早就被换上了自己人。
带着城防军来抓余淼淼,还真是自寻死路。
周修武看也不看地上的几个人头,只让人打扫干净,丢进山里去喂狼,又出去吩咐了一番,让这些城防兵都留在柳树屯,保护余淼淼。
这才匆匆走了。
文氏和孙氏被余淼淼打发去登记,顺便也看看村里到底走了多少人,很快就回来了,说是一个也没走,现在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今晚城门关了,就不会再打开了,至于别的地方还没有消息传来。
登记的东西余淼淼也没有看,只收在抽屉里了,又让孙氏去找几个妇人,通知纺线作坊的女红一起帮忙做饭,周修武将这三百人弄来,总得安排别人吃喝,刚才让人蒸的馒头本来没打算用在这里,现在正好能用上,天寒地冻,他们轮流住在挪出来的几家屋里打地铺,也得准备铺盖。
等安排完这些,天已经全黑了,余淼淼没有胃口,也勉强吃了半碗汤泡饭,先前急着赶路回来,又是担忧劳累,还得稳住别人,本来以为睡不着,没成想躺下没多久,就进入了黑甜的梦里。
此时,城外,天黑如墨,风声呼啸,不远处的山林里不时传来鬼哭狼嚎般的声响,不知道是什么猎物的声音,还是山风摇晃树林的声响。
田青看着熟悉的房陵城门,静默了一会,才收回视线。
他身后跟着的一个年轻人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道:“九哥,现在城门已经关了,他们还没有出来。你说他们到底得手了没有?也不传个消息出来。”
昏暗中,田青目光一闪,幽若流光,并不说话,谁也不知道他心中的复杂。
他早早就传了消息过来,赵蛮的人应该也做好了防范,至少余淼淼是有时间离开的。
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谁当皇帝他不管,只要自家有个好前程就行,赵蛮帮了他一把,他也是投桃报李,而且私心里,他也想要余淼淼能够逃开,至少可以帮赵蛮保住血脉。
现在北地战事渐渐明了,赵蛮那点子人就算是再勇猛,可宋兵多,他们又没有粮草,就算有也送不进去,东北天寒地冻,他们吃什么?
田青对于赵蛮的前景预测是很悲观的,房陵亦然。
等解决了辽国,赵蛮死了,大军回防,将房陵团团围困,里面的人就能够困死,时间一久,里面也乱了。
而且,从成都府可调来的士兵不少,两地相距近,调兵的速度也快,能够随时支援,就算房陵这座城池再易守难攻,里面粮草充足,又能够守多久?
思及此,不知为何,田青心底生出一股悲凉来。
赵蛮在北地的那封书信就是传到他手中,呈交皇上的,他实在搞不懂赵蛮这么做,又是何必?
皇上是不会放过赵蛮和他的妻儿的,已经被流放了,居然又带兵回了北地,完全是超过了皇上可以容忍的底线。
从秦州之战,赵蛮派兵前往,他就没有明白过他。
“是不是东西抄多了,好处全拿了,误了时辰,在里面吃酒呢?”青年抱怨的声音打断了田青的思绪。
田青回过神来,敛去眸中的戚色,淡淡的道,“许是吧。”说着就转身离开,心中则不以为然,回去给他们倒一杯断头酒,黄泉路上赶紧走,可别怪他借刀杀人。
这几个纨绔子弟,时时来找他麻烦,偏偏出身都比他高出许多,处处压制他,若不是趁着这个机会忽悠他们进城,还真找不到下手的时候。
身后的青年也赶紧跟上,田青又道:“下半夜那些兵马便到了,咱们跟大军一起进城,善后的时候我的那份给你。”有没有还难说呢,田青将这后一句藏在肚子里。
“九哥别这么说,兄弟以前也没少占你的光。”青年说着也翻身上马。
两人没入了黑影里,马蹄声渐远。
……
黎明时候,余淼淼满头是汗的睁开眼,大口的喘息。将汗湿的刘海拨到一边去了,才缓缓坐起来。
刚才做了个噩梦,她梦见赵蛮手持长枪,一身是血,倒在她面前,她想要去扶他,却动弹不得,她想要跟他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来。
梦里急得一身汗,梦外却遍体身寒,勉强安慰自己这只是个梦,梦都是反的。
“他自己都说他是天煞孤星,克死别人,他自己多少次死里逃生,祸患遗千年。”
余淼淼倒真巴不得他是天煞孤星,克别人。
“赵蛮,赵蛮,你怎么还不回来……”
余淼淼将脸捂在被子上,狠狠的蹭了蹭,等抬起头来,目光里的潮湿已经褪去了。
这被窝里,尤其是脚下冷冰冰的,睡了一晚上,竟然没有一点热度,要是赵蛮在,她就有个天然的暖炉,现在小刀都不在身边了。
再也没有丝毫睡意,她干脆爬起来了,找了干净的衣服换上了,才绕过屏风,拉开帘子,看到院子里燃了火把。
她往厨房里去,见到文氏已经过来了,正在烧热水,文氏眼圈发黑,显然是一晚上都没有睡好,倒是余淼淼的起色比她好的多。
她看见余淼淼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来,“夫人醒了,水烧好了,先去洗把脸,我给你梳头。”
余淼淼也不知道跟她说什么好,这些人到底还是被她连累的,说什么都没有用,只希望这次能够顺利度过危机,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
等将自己收拾好了,喝了一碗安胎药,天也亮了。
廖三一直在前院等着,见余淼淼过来,才沉声汇报昨晚上的事情。
“后半夜围城的大军已经到了城外,这是头一批有五千之数,周将军在守城,没有开城门。今天会再到六千人。”
“除了送来这里的圣旨,还有一道,是要将城外的五千驻防军调走,让他们去守成都府换防,皇上对曾显不相信,对这些驻防军也生了疑心。”
“半夜城外打了一场,现在驻防兵都进了城,折了一百多人,伤了两百人,伤员都安排好了,苏家已经送来了二十个大夫。围城的兵马不知到底死了多少,周将军说保守估计大概有两千人。惊动了对方,这几天应该陆续会有兵马前来。”
余淼淼愣了一下,这才明白那剩下的五千人在哪里,难怪周修武说她很快就知道了,应该就是这五千驻防兵,现在城中有她的一万五千人。
第一次制敌能够有这场胜利也不难理解,因为是偷袭攻其不备,又趁着对方疲劳,之后就是坚守城池了,围城、攻城的人越来越多,后面的路也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