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意只有他自己可以用,旁人却是不能用的!
其实不光是皇帝,就连满朝文武也对余家几个女眷刮目相看,她们也真够敢做的,这官家最是爱惜自己的羽毛,唯恐声名受损,想要他重审余昭明案,这样逼迫是不成的。
大家猜到皇帝的心思,此后闭口不提余家,而朝堂倾轧却收不住了,太子和诚王之争白热化,已经撕破脸皮,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太子处于胜势,趁胜追击,诚王一系竭力反击,破釜沉舟,两系人马互相揪着不放,汴京一时风声鹤唳。
三不五时有人被贬斥,有人被斩首。
九月已过大半,田青无声无息的进了京城,汴京满城风暴,他一个小人物,自然是无人关注。
随后田青以传授房陵紧密公文的名义,直接进了刑部,将诚王曾给他的吩咐之事悉数告知,留下口供。
原来,诚王置难民性命与不顾,田青早告知赵蛮,见赵蛮泰然自若,不见慌乱,田青料定诚王将败,自然也早有打算,思来想去,族里又是好一番商量。最终,他以诚王曾给他的书信密函上报王朗。
对王朗解释,四月进京时,查询手帕的来历之时,诚王找过他,随后得知其与赵蛮同村,有意让他做眼线,后来又因为他负责招募房陵流民入伍,吩咐他将流民变成“叛军”,并许田家富贵荣华,担心田青一个小小官差不能成事,还让幕僚将如何做一一告知。
不说王朗闻言如何惊怒交加,他向来以“爱民如子”为己任,对诚王为了私利,就想要坑杀数万难民的举动,恨得咬牙切齿,又庆幸田青没有被富贵迷了眼,现在主动坦白,并未作出什么错事来,敲打了一番之后,田青自是悔恨交加,各种痛哭流涕。
听闻汴京果然有诚王、难民、叛军之事发生,这才写了书函,又让田青赶赴汴京作证,田青自然不敢推迟。
又担心田青路上受阻,王朗上奏刘亭洲,刘亭洲知悉内情之后,有短暂的惊愕,若是真的叫难民变叛军了,他作为知府也难辞其咎,也直接批复了,让田青以送紧急案情奏报为名,直接进了刑部坦白。
田青的交代,为诚王如临深渊的处境,又贡献了一脚。
本来田青作为人证,指证的还是皇子,并不能轻易脱身,不过他进刑部之前,居然揭了城门口久无人问津的祈雨皇榜。
揭榜之事早已经被人传进宫中,血月和朝堂倾轧,早就闹得汴京人心浮动,倒是真应了那血月之祸。
皇帝心烦意乱、焦头烂额之际,听说有人揭了皇榜,自然是急忙召见,皇帝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干旱之地的一场雨,有了这雨,血月之祸再找个由头,也能够消弭掉了。
皇帝召见田青,刑部不敢不放人,这下田青一介白丁直接面圣了。
田青跪伏在地,略颤抖却坚定的道:“皇上能为万民祈福降雨,今天晚上汴京、淮南必有降雨。”
皇帝闻言,只沉着脸看着田青,并未跟他说话,而是让侍从宣被他遗忘多时的司天监少监。
田青则跪伏在地上,不敢动弹。
他的视线只能看到宫中地面上红色的地衣,地衣上夹杂着金银丝线的绣样精细繁复,他只觉得跪在上面好像膝盖都不疼了,就是贴着地面供人踩踏的地衣,都比柳树屯田家能拿出来的料子要好。
等侍从出去了,皇帝才问田青:“你可知道你说了这话,如若祈雨不成,朕可以直接砍了你!”
在皇帝看不见的角度里,田青面上闪过一抹决然,“草民不敢妄言,若是今晚不降雨,草民甘愿受死。”
田青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的汗不断的往下滑落,只是钻入那红色地衣里,很快就消失了,只留下一滩颜色稍深的痕迹。
按照他的想法,皇帝亲自求一次雨,就算是今晚不下雨,传出去也是为民着想,并没有什么损失,而他却要因为一场雨可能送命。这世道的确没有公平可言。
“你死了又有什么用?”皇帝一声喝斥。当皇帝祈雨是很随便的事情吗?若是祈了依旧久不降雨呢,那不是说他这个皇帝没有什么用!丢了脸面。
田青听见这话,顿时脑子里有些空,只嘴上说着在心里默念的无数次的话。
“最近汴京连续刮了五天的东风,房陵、荆湖南路也是连续东风,以往每年都有七八日的东风,这个时候都会降雨,今日汴京虽然是晴天,但是云层密集,而且云往西移动,都是下雨的前兆。”
田青说完,悄悄的抿了抿唇,篡着的手心满是汗。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好像都说完了,又像是没有说完。
这些都是余淼淼教给他说的。余淼淼说的当然远不止这些,还有“水汽聚集汇集成云,云往上升遇冷就变成雨落下来了,汴京、淮南再往东就是江南,江南近海,刮东风,将海上的云层吹过来,云层密集就有可能会下雨。”
“俗话说,‘棉花云,雨快临’这些都是有雨的前兆。”
“云往东,刮阵风;云往西,披蓑衣,这些也不是全无道理的,云往西,说明该地处于低压前部,本地将因低压移来而降雨。”
什么棉花云,低压高压,田青都不懂,他倒是知道,燕子低飞、青蛙鸣叫、蚂蚁搬家、蚯蚓出洞则都是下雨的前兆。
他快马加鞭,一路上除了在驿站换马,就没有停过,唯一关注的就是天气,他知道的燕子、蚂蚁、蚯蚓这些他都没有见着,倒是余淼淼说的都一一对应了,他是个谨慎的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相信余淼淼说的话,甚至,拿命去堵。
田青破罐子破摔的想,不成功便成仁,反正他不过一条贱命,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以他的身份想要带领族人在汴京站住脚跟,不管再如何兢兢业业,刻苦勤奋,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现在就是他的机会,要是成了,他就迈出了一大步。
虽然田青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其实他说的十分流利,在皇帝停来就是笃定。
这时就听皇帝问:“你年纪轻轻,会观测天象?”
田青正要回话,“草民……”
却听侍从报司天监少监到了,皇帝便直接宣召了进来。
这少监虽然赶过来满头大汗,但是神情却带着几分轻松,若是细看,就会发现他眼里有些喜色。
皇帝开口问什么时候会下雨,这次司天监少监倒是回答的轻快:“快则今晚,最慢也是明后天。”总算要降雨了,他们也跟着送了一口气。
司天监回答的不太确定,这也是为官严谨,万一今晚不下,明天也不下雨呢,还有后天呢。天气之事谁能绝对确定呢?
皇帝闻言,冷笑了一声,显然已经深知这些官员的秉性,直接道:“朕要亲自祈雨,礼部和司天监准备祈雨事宜,两个时辰内,朕要上揽月台。”
这揽月台,是先前皇帝寿辰之时,建了供自己求仙问道的,现在便直接当成祈雨台了。
说着看了眼田青,“你叫什么名字?”
田青赶紧交代了,皇帝又道:“你就跟着朕同上揽月台。”
司天监少监刚才的喜色一扫而尽,心中有些忐忑,就听皇帝道:“田青说今晚必然降雨,你怎么看?”
这少监一愣,悄悄的看了眼田青,迅速的回过神来,“臣本打算明日早朝跟皇上……”
“罢了。”皇帝直接打断了。
戌时,皇帝携百官在揽月台祭天祈雨。
第三日,便收到急报,淮南道、荆湖南道已经天降甘霖,大雨已经下了一天一夜,推算下雨的时辰,正是在皇帝祈雨之时,其实下雨的时间比祈雨的时候要早那么一点,不过为了皇上高兴,就稍微改了改时辰。
消息传来,皇帝喜不自禁,先前对自己是不是有失公允才导致血月的那点怀疑已经消失殆尽,四道干旱,他一祈雨便已经两道受益,缓解旱情,他就是天子。
田青因为祈雨之功入了皇帝的眼,本来皇帝想让他任职司天监,不过他委婉的推迟了,那些天象之事,不过是因为以往关注的多了些,再加上民间的谚语推出来的,并不懂。
又向皇帝坦言了他的身份和来汴京的来意。
皇帝一琢磨,直接将他弄去了武德司,不过田青犹豫了一番,才说出,“诚王昔日也许草民进武德司任振威校尉……”
皇帝顿时面上乌黑,这武德司全部都是他的亲信,类似特务部门的存在,暗中监察百官,这个老八居然随随便便就能许一个从六品的振威校尉!更是对诚王心生厌弃了。
打定主意这武德司得清洗了。
原本皇帝就打算血月之事过去了,开恩科,免赋税,安抚百姓,广纳寒门学子进朝,现在免的免,罢官的罢官,多了不少官职位置出来。
现在见田青一脸憨厚,没有背景,不依附于朝中任何人,且身家清白,不像这世家子,背后的关系都是盘根错节。
嗯,又是开国功勋之后,还是自己的福星,送来祈雨雨来这样的大好事……已经考校了田青的武艺,也是不错的,这段时间有人讨好拉拢,他也都拒绝了。
多好的孩子,都像他这样,那他得省多少心,这老实又好拿捏的田青直接对了皇帝的心意。皇帝心中一琢磨,已经对他有了安排,这样的人进武德司正好。
不是人人都有田青的好运气。
进入十月,朝堂争锋也逐渐有了结果,诚王党羽已经大半被剪除,至于诚王,直接降爵,从亲王变成了郡王,在西北偏北划了一块地,放逐出去了。
太子也深知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已经逐渐收敛起来。
而余家旧案虽然成为他攻击宋槐的把柄,但是他却从没有替余家翻案的打算,只说宋槐之罪,宋槐与诚王牵连甚广之干系,其余只字不提。诚王大败,太子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何必提及余昭明和余家让官家心中难受?
至于血月之事,因为连日来的降雨,旱情缓解了,也随之消散了大半。
按照皇帝的想法,宋槐是死有余辜,满门抄斩是跑不掉的,直接将血月之祸扣在宋槐的头上,此事也能算是圆满。
毕竟宋槐一面接受了皇帝的封赏,才提擢为从二品授镇国大将军,正应了那一句“邪气盛、妖孽现”,除去了正好。
赵蛮那几万叛军的下落,宋槐虽然没有承认将人隐匿在秦州军中,但是不管是皇帝,还是太子都不敢相信原本驻守秦州的军士,可惜之前为了遮蔽血月之祸,已经大肆鼓吹了秦州军之厉害,此时杀了保家卫国的士兵肯定不行。
正好吐蕃来使请求大宋的援助,要趁势恢复吐蕃荣光,将各部收纳唃厮啰的旗下,皇帝大方的将秦州军以心腹之人率领,借兵吐蕃,若是死在外面了,这叛军也不用再操心了,若是没死,也能叫心腹盯着,收为己用。
再者吐蕃唃厮啰称臣,派兵镇守吐蕃也是名正言顺。
原本因大宋西北陷入苦战,辽兵在北地虎视眈眈,想要捡便宜,现如今大宋在西北情势扭转,西夏跟吐蕃胶着,辽兵退守,履行原定盟约。
此时秦州兵力空虚,调北地盯着辽国的兵马十之有三弥补其不足。
至于那些由难民组成的去秦州支援的兵马,最初因为诚王“以难民为叛军”来诬陷,诬陷之事稍后又被诚王自己为了推脱掉“结党营私”之罪,推给了偷了他印鉴的侍从,坐实了纯属诬陷。
谁又能想到,原本这些难民之中的确有不少赵蛮的兵马,正是他们苦寻不到的“叛军”呢?
可经过这闹着玩一样的诬陷一事,这些“叛军”反而没有半点污点,无人再怀疑他们了。
更为了安抚这些有功难民兵,又兼之现今战事已解,任务已成,除有军功者万数分驻大宋境内各地,其余皆送回原籍,好生安置,免除赋税三年,旱灾已逐渐过去,这四路之地气候不算冷,还能赶一季冬播。
算起来,这下半年来,兵祸已解,还得了吐蕃这一小弟,旱情也过去了,朝堂上清理了一番,虽然血月之事稍显晦气,但是总算也安稳度过了。
不过,这一天皇帝又看见了那道自己亲笔所写的圣旨,比起不久前颁发的数道圣旨,这一道圣旨写的十分简单明了。
大意就是已废厉王赵蛮,为人臣为人子不忠不孝,谋反在先,朕念你的战功留你一命,想不到你居然故技重施,惹的天怒人怨,以血月以警示,真是罪无可恕,让谁谁谁、并谁谁(某官员的名字)特奉朕旨意,赐毒酒一壶,以平民愤。
皇帝看着这道圣旨,有些犹豫了,前一阵的血月之事都结了,再以血月为名说不过去,可天子一言九鼎,亲笔写的圣旨更是极少,都是传达旨意,让顾问们去写,写完他只要检查就行了。自己写的不能出尔反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