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娘的身体猛的一颤,面上的神情也凝住了,只眼中闪过抑制不住的狂喜和激动,伸出的胳膊僵住不动,只指尖微微颤抖,眼圈发热,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却说杨澈也是浑身一个激灵,如遭雷劈,只不可置信的看着杨灏,呐呐的道:“四弟?”
杨灏神色复杂的看了看杨澈,最后垂下头来,又是愧疚又是心虚,又是不舍。
从他知道这件事开始,他就没有平静过,这种心情让他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心如油煎,让他睡不着,也吃不下,这十多天来,无一刻的安稳。
在这几天策马狂奔了几日,风餐露宿的折磨之下,这种心情依旧得不到缓解,尤其看见杨澈满面担忧之色寻来,关切他、爱护他,他就更是愧疚,面对杨澈就越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四弟?”杨澈上前两步,声音加重,杨灏垂下头。
姜妈妈这才从怔忡中回过神来,见到杨澈狐疑的眼神,看到兰娘的这神情,赶紧拉过她的胳膊,道:“二夫人,可快来帮把手,四公子瘦归瘦,还挺沉的呢。”
兰娘“哦”了一声,微微仰头,将眼中的泪意逼退了,面上的激动也压制了不少,和姜妈妈一人一边支撑着杨灏,“四公子先进来打理一番,有话一会再说。”
杨澈伸出手来,攫住了杨灏的胳膊。
兰娘的目光跟杨澈对上,虽然有些心虚,她还是极力迎视,不敢躲闪,她刚才昏了头了,心心念念这么久的儿子,冲着她喊“娘”,她是喜疯了,真想不管不顾的应下。
可还不能!
她好不容易才劝说自己,松开了扶着杨灏的手,姜妈妈见状也跟着放开了。
杨澈拉着杨灏,脑子里又明白,又像是不明白,一时无言,只大手一挥,将院门给合上了,并不说话,只看着眼前的一幕。
杨灏却是看着兰娘有些躲闪的眼睛,露出一个茫然的笑容来,“我就知道你是我娘……”
兰娘顿时心乱如麻,说不出话来。
这时,余小姑从屋里走了出来,她面上恬淡,步履从容,还冲着杨澈和杨灏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之后才道:“我们倒是希望有一个四公子这样的男丁,就是睡觉都会笑醒,可四公子哪里是我们余家能够高攀的起的,我们家的男丁十六年前就都不再了。”
说着,见杨灏并不说话,只那双清澄的眼眸看着她,余小姑心中也是翻江倒海。
不过,还是笑道:“话说回来,就算是跟四公子相结交,都担心给四公子惹祸,我们是这样的人家,我们家的姑爷又是那样的身份,跟播州往来得多了,杨氏恐怕都要被忌惮的。”
兰娘闻言,在这闷热的黄昏,犹如被冰锥敲了一记闷棍,打得她喘不过气来,心口阵阵的发疼,脊背发寒,却终于是冷静过来了。
面上最后那点激动,已经尽数褪去了,她要是认了,就是害死她的儿子了,她更愿意,她的儿子在别的地方好好的活着。
杨灏嘴皮子动了动,他只是没有经历过外面的风雨,那些龌龊之事传不到他的耳朵里面来,但长在杨家,自小耳濡目染,余小姑说的这些,他在路上已经翻来覆去思考过了。
余家认了他,他就是见不得人的罪臣之子,说不定还有杀身之祸。
同时,也会为杨氏招来祸患,毕竟他一直顶着杨氏四公子的身份,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说杨氏帮着罪臣养子嗣?也是欺君之罪。
最难办的还是余淼淼,余淼淼才是杨家真正的女儿,可她却被余家人偷换了,又将她嫁给了赵蛮,杨家对赵蛮的排斥,杨灏十分清楚。
前阵子,杨渊查余淼淼的资料,杨灏还听三哥感叹,“余淼淼从出身起就只是余家用来联姻和谋利的工具,将她嫁给了赵蛮,一面希望赵蛮为她们沉冤昭雪,一面又担心赵蛮带来的祸患,将亲孙女、亲女儿都给疏远了。”
“有一点想不明白,余家两个孙女,长女已经过继出去,她们想要过继子孙,为余家传宗接代,还是得靠余淼淼,沉冤昭雪和后继无人,孰轻孰重,余家这几个妇人应该清楚,可她们宁可没有子孙,也要将余淼淼舍弃了,真是想不清楚这其中的缘故。”
杨渊当时也就是随口一叹,杨灏闻得此言,还为余家说了几句,约莫是赵蛮态度过于恶劣,毕竟端午那天,他是亲眼见过了。
余家他见过的二夫人、姜妈妈、以及跟他一路同行去汴京的老夫人颜氏,还有大夫人石氏,对他一个外人都十分有礼,怎么可能做出这样无情的事情来,只能怪赵蛮吧。
现在杨灏回想起来,就像是面上被狠狠的打了一巴掌。
所有想不通的,全部都想通了。
他就像是一个强盗,强占了属于余淼淼的幸福,他的身份,他的金尊玉贵,他的爹,他的三个哥哥,他的外公,他们给他最好的呵护,他所享受的一切,都是骗来的。
而他真正的家人却并没有将给他的关爱,放在余淼淼身上。
只怕杨家人想灭了余家,再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这乱成一团的,本不该出现的局面,全都是因他而起,这将他折磨的几乎要发疯了。
可他还是回来了,来到这里接受他真正的命运,即便是死,也比他饱受煎熬要好的多。
见杨灏久不说话,兰娘应下心肠来道:“家里都是女眷,不方便招呼四公子了,四公子还是跟着二公子回去吧,想来是一路奔波累了吧,是不是病了,都说起胡话来了!”
说着,竟然还横了一眼杨澈,“你这哥哥是怎么做的,赶紧带着四公子回去歇着吧!”
杨澈不语,只看向兰娘,兰娘心一横,又瞪了他一眼,“四公子这孩子,我们这一家子就是都喜欢的紧,这样的人谁不喜欢呢。”
杨澈目光中寒光乍现,兰娘瞳眸一缩,最终还是缓缓收回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