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月波返回病房时,洛彤已褪下病号服,穿上了自己的衣服。
“我们走吧,医院待着有些闷。”
洛彤垂着眼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头也不抬对流月波说。
牵起洛彤的手,流月波五指扣住洛彤下颔,将其微微抬高,低着细细打量她的脸。洛彤一张脸三分苍白七分憔悴,她狭长眉眼微微垂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眸还有几分水润。
流月波轻叹口气,低头小啄了啄她的眼角。“我们忘了这事,好不好?”他捧着她的脸颊,如捧珍宝,小心翼翼。洛彤看着他先是没有出声,在流月波逐渐紧张的目光下,她又噗呲笑了。
她笑容很璀璨,如花般绚烂。
流月波被洛彤的笑晃了心神。
“好啊,一起忘了,这事我们以后不提了。”洛彤也想明白了,流月波固然大意,差点就错上了别人,但终究为她守住了最后的底线。得理不饶人,矫情过了头,后悔的只会是她自己。
流月波就担心洛彤心里有了刺,拔不出来。听到洛彤这声好,流月波眉眼都笑弯了。
“走吧,送我回家。”洛彤提起包包,流月波忽然插手从她手中夺走包包。“从今天开始,你住我家去,我们正式开启同居日子。”
不由分说,他拉着犹豫不决的洛彤,朝医院大门走去,然后打了个出租车回了他的家。
距离视频门事件过去了好些天,别墅外原本跟打了鸡血似的记者,如今耐心都被磨光,纷纷扛着自己的摄像机走人。到现在,只有十来个记者还坚持不懈守在别墅外,期望着能撞见影媚一面。
一辆黑色轿车一路顺畅驶进别墅区内,记者懒洋洋抬头看了眼,见不是他们的目标,又纷纷低头玩起了手机笔记本。轿车熟门熟路绕过蜿蜒大道,最后停在一栋豪宅别墅前。
影媚靠着沙发睡着了,她手里握着一直没有动静的手机,脸颊两旁还挂着两行清泪。
突然,门铃声响起。
影媚如惊弓之鸟,猛地从沙发上跳下,她赤脚奔跑到门口。一脸惊喜打开大门,却没有看到人。惊喜之色从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落寞。
门外不见杜子铭,影媚一阵失望。
影媚低头准备关大门,目光突然扫到大门外花园旁一个黑色大袋子上。她瞳孔一缩,那袋子她认得,是风靡全球的普拉达尸体袋。隐约猜到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影媚突然捂住小嘴,双腿不住哆嗦。
她单手死死拽着门把,努力平复心中恐惧,这才迈着不听使唤的双腿走向尸体袋。她蹲下,右手颤颤巍巍伸向尸体袋拉链。
深呼吸一口气,影媚哆哆嗦嗦拉开拉链。拉链被拉开,响起一阵窸窣声,一个黑色内袋从尸体袋里滚了出来,内袋外还有一层拉链。
影媚眼皮子跳了跳,又伸手去拉下内袋拉链。
哗!
一摊血水从内袋里滚落出来,染红了影媚的白色拖鞋。
殷红的血,染得影媚双瞳赤红。她苍白着一张脸,食指微微弯曲,颤抖着,不安地提起内袋。一条断臂滚落出来,断臂之上,还连着破碎的血肉,隐隐还可以看见森森白骨。
“啊!”倒吸一口凉气,影媚顿觉后背一凉。
她手一抖,松开内袋,整个人跌落在地。仓皇倒退好几步,影媚双手撑在地上,全身出了一身冷汗。她满眼惊慌看着还在往外流血的内袋,脸白得像一张纸。
咕噜!
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内袋里滚落出来。
等影媚看清那东西时,双眼顿时睁圆,布满恐慌。那是一颗人头,脑袋被从喉结处割破,那人脑袋上的左耳朵不见了,只有一个红彤彤的血洞。他的一双眼睛,一睁一闭,各插着一柄飞镖。
那睁眼的左眼早已没了精神气,一片死一样的惨白,像是死鱼眼。眼珠子无神瞪着影媚,就像是在对她伸冤——
我死得好冤枉!
“不…”血腥恐怖的一幕,吓得影媚连连倒退。手脚并用爬到大门外的台阶上,直到后背靠着紧闭的大门,实在是没有退路了,影媚这才双手环膝盖,无助哭了起来。呜呜哭泣声在花园里响起,满脸泪水与恐惧交织在一起,她看上去格外楚楚可怜。
“不…”死死咬着下嘴唇,外面还有记者候着,邻居随时都有可能察觉异常,影媚就连哭,都不敢发出声音来。她无言落泪,朦胧泪眼凝视着那颗头颅,心里的恐惧终于逐渐散去,她抬头望了眼上天,整颗心被恨意驱使,逐渐扭曲。
“萧云宸,你不是爱她吗?你夺我所爱,我必定要亲手弑你所爱,也让你尝尝,失去爱人的滋味!”
影媚撑着门板站起身,她深呼吸一口气,带着满心悲痛走到尸体袋旁边,将散落的头颅跟断臂塞回内袋里,然后将尸体袋复原。
浓黑的寂夜里。
影媚穿着一身黑衣,费力将尸体袋拖入后备箱,开车小心躲过记者,来到南城郊外的南无山。
…
南无山下有一处荒岭,叫芭蕉岭。一个穿着浅灰色长大衣的青年慵懒躺在一颗大树上,过肩长发披洒在半空之中,被夜风吹得鼓动。他懒洋洋掀起眼帘,将这无边夜色囊括入自己那双包纳万象的眼里。
青年凝望着南无山山顶,咂咂嘴,呢喃道:“住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也不嫌寂寞!”夜晚的南无山,近看就像是耸入云端,月亮挂在南无山山顶,与那山上一颗菩提树相依相偎。
菩提树下,一身白衫的男子缓缓睁开眼睛,精致漂亮的脸蛋上,一对冷眸微微转动,最后顿在远处山下的某点。清冷月光洒在一身月白长衫的男子身上,给他浑身镀上一层银光。
他看上去,神圣的让人膜拜。
闵秀庄微微蹙眉,隔着两千米高的海拔,他也能听清楚山下青年低低的呢喃声。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你一面。”顾言溪玩弄着自己的长发,想起那个人好看的脸蛋,心里一阵荡漾。“哎!见了一面,竟回味了三月。”
顾言溪叹息一声,明知道自己不该生出这份心思,奈何心里装了那人,却怎么也取不出来了。他像是魔怔了,明明说好的不要再想他,还是没出息的将车开到了这里。
就这么悄悄的注视着他所在的方向,也满足了。
顾言溪双手枕着脑袋,凝望着星空银河,目光闪烁,里面的光辉盛过星辰。
——见了一面,回味三月。
闵秀庄听了这话,跟着垂下冷眸,心里有几分无奈。他自认没做出过让那孩子惦记的事,他怎么就记着他不忘了?身后传来清浅脚步声,跟着扑鼻迎来一股清香味。
他没有转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今天是你四十四岁生日。”轻灵的声音,像空谷翠鸟,清脆婉转。
一道窈窕倩影由远及近,女子走到闵秀庄身旁坐下,修长的金色波浪卷发在月色下散发出温暖浅光,她一张深邃欧美面孔,温柔得让人心醉。
闵秀庄侧身看着女子,说道:“羽月,你来了。”羽月眨眨眼,翡翠眸子,晶莹无暇。“你知道的,你的生日,我永不缺席。”这二十年来,也只有生日这天,她才能特许上山见他一面。
“小庄,二十年过去,你依旧风华绝代,可我…”纤纤玉手抚摸上白雪肌肤,羽月绿眸染上神伤。“可我已经老了。有天早上醒来,当我发现我眼角生出一道浅纹,我才意识到,原来我已经四十三了。”她扭头去看永远精致俊美如青年的闵秀庄,轻叹一声,似惋惜似无奈说:
“你永远是初见的模样。”
一起白头到老,永远不适合他们二人。
闵秀家族的人寿命比一般人要长,即便她就算是入了黄土,消了白骨,他仍是年轻模样。
“羽月,放弃吧!”
突然惊响的一句话,让羽月翡翠绿眸生出涟漪。“你说什么?”她难以置信。二十年的等待,换来一句放弃?“小庄,你是认真的吗?”
闵秀庄漠然冰凉眸子逐渐变得认真起来,他看着羽月那张漂亮得挑不出一丝瑕疵的脸蛋,轻轻点头。“我是认真的。”
羽月突然从座椅上站起身,她指着眼前这片绝壁,指责说:“还记得吗?二十年前,是你亲口允诺,倘若你闵秀庄这辈子会娶妻,那你的妻子,只会是我。”羽月就站在绝壁边上,一身白裙,泛着银光。
闵秀庄蹙眉,心如止水般沉静。“我记得。”
“那你为何说这些话?”羽月就那么静静看着他,眼里有伤有痛。她追随等待了二十年的男人,在这一刻说要她放弃,羽月怎可甘心?
“二十年前你问过我爱不爱你。”闵秀庄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他好看精致的唇形抿起,在羽月忐忑又希翼的目光下,冷冷说:“我不爱你。”
“二十年前不爱,二十年后仍旧不爱。”他的确说过,倘若自己要娶妻,那么她羽月会是那个人。可…他并不打算娶妻。
一张绝美容颜,缓缓撕开裂缝。羽月看着面无表情,寒冷似冰的闵秀庄,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根本就没有爱。二十年前他年轻气盛,或许对爱还有些向往,但在这山上清修了二十年,他几乎已经达到无欲无求,无爱无悲的境界了。
轻叹一口气,对着闵秀庄这张脸,羽月实在是说不出狠话。
面对一张过分精致的脸,会让人失去所有指责愤骂的勇气。
“小庄,你该下山看看了,人一辈子只为责任而活,那太累了。”羽月深深看了眼闵秀庄无喜无悲的俊脸,意味深长说了句:“小庄,你这日子过得太清汤寡水了,你现在需要一场风风烈烈的爱,疯狂爱过,你才会知道,这世上有意思的东西还有很多。”
做不了那个陪他疯狂的人,纵然遗憾一场,却也洒脱。
闵秀庄没有说话,他眺目望向下方芭蕉岭,沉默不语。
顾言溪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汽车声音。桃花眼乍然睁开,一道暗光闪过,顾言溪从树上跳下,隐身藏到暗处。
他远远见到一辆黑色奔驰在芭蕉岭路边停下,一个全副武装的人从驾驶座跳下。看其身形,应该是个女子。女子走到车尾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拖出一个黑色袋子。
她拽着袋子缓缓爬上芭蕉岭,一副吃力的模样。
顾言溪挑眉,直觉告诉他,那袋子里装的是尸体。
他不动声色瞧着女子将尸体袋拖到一片荒草地里,然后抄出背后的铲子,左右环顾一圈,才埋头开始掘土。挖了一个深坑,女子亲手将尸体袋推进深坑里,她盯着那深坑看了好久,才重新抄铲子用土掩盖尸体。
顾言溪啧啧两声,这毁尸灭迹的手段也太稚嫩粗糙了些。这要是他,肯定会准备一个硫酸池子,将人体截肢砸碎,扔进硫酸池子里,泡上个几天,保证尸体被毁的连渣都不剩。
顾言溪邪恶想着,就见女子已经填好了坟坑。她盘腿坐在被掩埋好的土坑旁,一把掀开头上的帽子,露出一张端庄憔悴的脸。顾言溪盯着她有些眼熟的脸,细细想了想,还是没记起这人的身份来。
影媚围着坟坑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这才小心翼翼用荒草将地皮盖好,红着眼睛沿路返回。
目送车子离去,顾言溪才从暗处现身。
他渡步来到先前女子藏尸的地方,想了想,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一个一头绿毛,一身朋克打扮的青年带着两把铲子来到芭蕉岭。
“顾二少,大半夜叫我来这鬼地方做什么?”魏胜将铲子往地上一扔,一屁股坐在铁铲上。顾言溪修长手指指了指魏胜的屁股下面,用无辜口气说:“你屁股下面,埋了个死人。”
魏胜:“…”
他迅捷从地上跳下,忙跑到一旁。“呸!呸!呸!顾二少,你可别吓我!”魏胜说完,低头仔细打量了几眼脚下土地。土质疏松,土色略新鲜,他蹲身用手指捻起一小撮泥土,有些湿润,有一股泥土的腥味,隐约还有一股…血腥味。
脸色微变,魏胜赶紧扔掉手中泥土。“顾二少,这…是怎么回事?”他偏头去看神色悠哉的顾言溪,两小子从小玩到大,关系铁的很。他知道顾家人有黑道背景,此时见顾言溪面不改色站在埋死人的地皮上,嘴角甚至还挂着笑,一身慵懒优雅气息不减,心里不由得感到钦佩。
同样是男人,他怎么就那么惬意,而自己就这么怂了?
顾言溪握住自己长发,用手腕上的黑色丝带绑起,这才弯身提起一把铲子,对魏胜说道:“今晚咱俩盗墓,来,让爷瞧瞧这里埋的谁。”
魏胜耸着耳朵,不情不愿跟他一起飞快掘墓。
泥土仍是松软的,下铲丝毫不费力气。一铲子一铲子将泥土崛起,不消一会儿,顾言溪就看到了那个黑色尸体袋。看似纤细的双手拽住尸体袋一角,顾言溪微微一用力,轻松将尸体袋从深坑里拽了出来。
魏胜靠着顾言溪,有些不敢去看尸体袋里的东西。
顾言溪蹲下身子,确保尸体袋里的东西不会弄脏他的头发,他这才大大咧咧打开尸体袋。大夏天的,杜子铭的尸体很快就尸变了,甚至有了臭味。
扑鼻而来的尸体臭味,让顾言溪忍不住蹙眉,魏胜毕竟是个纯情好青年,闻到那股臭味,当即便扔下铲子跑到一旁,靠着大树狂吐不止。
顾言溪打开尸体袋里的内袋,一些残胳膊残腿跟头颅从里面滚落出来。饶是以顾言溪的定力,在见到那惨不忍睹的头颅时,也微微蹙起了眉头。
魏胜好不容易止了吐,他一回头,见到满地尸体残骸,面色再次一变。杜子铭的眼睛已经开始腐败,脸上似乎有软体动物在蠕动,魏胜吞了口唾沫,终于忍不住,再次转身就吐。
直到吐的五脏六腑没了东西,他这才消停下来。
“他娘的,谁这么缺德,杀人也不给个解脱…”魏胜有气无力骂了声,却是再也不敢看杜子铭一眼。顾言溪起先还有些不适应,但很快他精致俊脸便恢复如常。他盯着杜子铭那张于他而言完全陌生的脸,想了想,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
豪华卧室里,纪若盘腿坐在床上在看剧本。
浴室里传来哗哗水声,半透明的玻璃上,映射出顾诺贤修长性感的身躯。一片氤氲中,顾诺贤薄凉双唇一张一合,吐出小口小口热气。
纪若偶尔抬头看他几眼,心跳有些慌乱。顾诺贤说的不错,她的确是个花痴。
“顾诺贤,你手机来了新短信。”
听到纪若这话,顾诺贤关闭花洒,大声对她说:“你帮我看。”
“…哦。”纪若输入语音密码,打开手机,点击新短信。是一条彩信,纪若好奇看了一眼,面色忽然变得扭曲起来,她胃里一阵翻滚,用了很强的自控能力,才没当场吐出来。
纪若深呼吸几口气,才下床趿拉着拖鞋走到浴室。
她将手机递进浴室,小声说:“你自己看吧。”她说完,忽然转身跑进厕所,趴在马桶上,干呕一通。顾诺贤见到她这番反应,有些错愕,手指点开彩信,看了一眼,顾诺贤目光有些晦暗。
扯过浴巾裹上,顾诺贤走出浴室,打开阳台门走了出去,给顾言溪打了个电话。
“你在哪儿?”
顾言溪就坐在埋尸体的大树上,灰色长衣下,一截修长的小腿悠悠晃着。魏胜坐在三丈远开外的地方,满脸表情跟吃了屎一样。“芭蕉岭。”
“你去哪里做什么?”
顾言溪自然不会告诉顾诺贤,他来这里怀念他那风华绝代的舅舅。他低头看了眼远处的魏胜,眼也不眨撒了个小谎,“我跟魏胜约定来芭蕉岭野宿,无意间撞见的。”
他语气十分坦然,顾诺贤没有怀疑。
“把他尸体提到香江别墅来。”
顾诺贤说完便挂了电话,他走进厕所,见纪若还趴在马桶上,要吐又吐不出的样子。蹲身轻轻拍打纪若后背,顾诺贤问道:“很难受么?”
纪若抬头虚虚看了他一眼,小声问:“是杜子铭,对不对?”
“嗯。”
“扶我一把!”
顾诺贤依言扶起纪若,他扶着纪若来到卧室,让她平躺在床上。“顾诺贤,打电话通知彤姐,叫她来一趟咱家。”顾诺贤点点头,打开手机拨通流月波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