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太太又来老宅求见秦夫人了,三府在谢家纱厂里一分银子都没占,早在前两年就已经不同老宅来往,秦夫人清高,懒得同她论什么家族情谊,明太太摆架子她便装不知道,还授意吴心绎直接停掉了三府的例供。
三府也是有骨气,这例供停了两年,明太太竟然一声没吭,似乎是咬死了牙要给老宅抖一个威风,只可惜养的儿子太不成事,到头来还得请老娘衍着脸再登一回老宅的门。
秦夫人还不知道谢怀续干了什么好事,只是下意识觉得明太太上门准是来找麻烦的,尤其是听丫头报她捎了重礼,不由更是战战——恐怕是在外头捅了大篓子,不得不来老宅求情。
她将吴心绎推出三堂去见她,也没多说什么,只道了句“不必怕她”,而明太太约莫是打听过这位少奶奶已经开始当家,因此也学了乖,见她进堂来,先抢着开口:“劳动少奶奶来见我这一趟,十分对不住。”
吴心绎原就不喜这明家太太,何况她有秦夫人撑腰,此刻看她这幅前倨后恭的形容只觉得可笑,拂了她的手,独自在堂中坐了,唤丫头上茶上点心拨盆子,将排场摆足了,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三太太可是有阵子没来了。”
明太太陪笑道:“是,前阵子娘家出了点事情,就没顾上来给您和太太请安。”
“哟,您这么说就折杀我了,”吴心绎对她假模假样地笑了笑:“我可不如您那儿媳妇门楣高,她尚要来跟您请安,我何德何能,受您请的这个安呢。”
明太太脸上表情不变,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尴尬,一点都没有听出吴心绎的嘲讽之意:“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受不受得起,我前阵子才从娘家回来,带了些手信给太太和大奶奶,听说咱们府上大小姐要生了,我还特意捎了一篓桔子,给孕妇吃是最能开胃口的,来,您先尝尝。”
吴心绎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来,垂下眼睛看了看她递来的金桔,没有接:“叫您操心了,不过大小姐眼下正在沪上待产呢,算算日子也就这两天,您那篓桔子她是没福气受了。”
明太太动也不动:“那您就先尝尝吧,我瞧着大奶奶是个有福气的,没准就在这两天了,到时候我可是头一个给您送贺的。”
吴心绎僵着脸又笑了笑,明明是明太太有求于人,却显得比吴心绎还要态度自然,她殷殷地瞧着吴心绎将那个金桔吃下了,酸的脸皱成一团,又急忙递上一块巧克力:“快来,吃这个压压酸,这还是怀骋从一个洋人那里买到的,我不是很喜欢,但我儿媳妇爱的不得了,想着你们年轻应该都好这口。”
吴心绎从她手里取了,又喝了几口水将口腔里的酸味压下去:“我可吃不了这桔子,太酸了。”
明太太又笑起来,眼角纹路一皱,就像半朵千瓣菊:“眼下是吃不了,等你怀身子的时候,那可是心心念念的都是这一口呢,我还记得当初太太怀大小姐和大少爷的时候,害喜害得厉害,老爷给她寻了多少吃食来开胃都不成。可巧我娘家侄子来瞧我,就捎了一篓金桔,原意是让我拿蜂蜜腌着吃呢,没想到全进了太太的肚子。”
她一边说一边拿绢子掩嘴,笑的前仰后合,好像真说了个好笑到不行的笑话。吴心绎冷眼瞧她,也不愿在她面前落了架子,便挑起唇角来笑了笑,做出一副送客的姿态:“三太太的心意,我都收到了,一定会报给太太知道的,这快过年了,府里上上下下都在忙,不然您改日再来,我一定陪您聊到底。”
明太太这才露出了慌乱的神色,但她很快就掩住了,又对着吴心绎微笑起来:“哎呀,实在不好意思的很,这闲话一开头就打不住了,差点忘了正事……我听说大少爷准备做西药了,是吗?”
吴心绎道:“他的生意,我和太太一向都是不管的,这您也知道,那纱厂就连老爷都没问过,我们妇人就更不敢耽误事儿了。”
明太太吐出一口气,紧接着又吸了一口提起来:“这话有点难启齿,但当娘的也不能不说,我那个孽障羡慕他堂哥做事业,也想跟着学,却又没有他堂哥的本事,因此在外头欠了点债,我凑了凑三府的存银,实在是短了一截子补不上,因此想来问问咱们安大爷还有没有计划将西药也照纱厂那样给各家分股了,我想认几支来。”
吴心绎端坐堂上,丝毫不为所动道:“这我可没法子跟您放话,您得亲自去问他,这么着吧,等他哪日得闲了,我派人望您府上传个话,您再过来,成吗?”
明太太还有些不情不愿的,看来是想今日就求个结果,她张了张嘴,却被吴心绎截住了话头:“不过做生意盈亏都是常事,怀骋不必气馁,东山再起就是了,他也是个有心气的,总能做出事业来,倒不必非以老宅为马首,放手做就是了,老宅绝不会耽误他。”
“瞧您这说的,我们日后还要指望老宅赏饭,怎么会嫌老宅耽误他……”明太太脸上的笑容终于窘迫起来,她放在椅子柄上的手无意识的搓了搓,身体前倾,显出几分局促的模样:“或者……我在这等等大爷吧,横竖也没什么事儿,免得来日还要耽误大爷一晌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