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要在腊月二十九号祭祖请神,有不少人打了这一天的主意,要好好问问康利谢纱厂的事情,有同辈的堂兄弟来套近乎,说在哪家店里发现了什么好玩意这样的鬼话,然后状似无意提一句:“对了,我听人说老在焦山瞧见你,你做什么去了?”
谢怀安对他们笑了笑,滴水不漏地回答:“会窑姐去了。”
堂兄弟面面相觑,而后又干巴巴地哈哈大笑:“瞧你小子一脸正经,我还真当你不沾这烟柳地呢,你爹真是教歪你了。”
谢怀安笑了笑,依旧是那副温润的样子,官话官腔地应酬两句便走开了。
他走之后,那群堂兄弟中一人便愤愤道:“瞧瞧他这态度,摆明是不想说,要我看,也别装模作样地拐弯了,直接去问到他脸上,本家本来就该养着旁支,我们跟他客气什么!”
另一人咳了一声:“怀骋堂哥莫动气,跟本家闹僵了可不好,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他瞒不了多久。”
谢怀骋重重哼了一声:“我娘问过秦夫人,说是澜大姐那未成亲的夫婿送的聘礼,别府里要是想分利,就共同给澜大姐凑嫁妆,怀宾你说,那老宅里多少银子没有,非要榨旁支的血。”
谢怀宾又咳了一声:“不是这么回事,怀骋堂哥,这厂子要真是本家的,那本家建厂也没有问旁支要钱。咱们各家都有庄子,本来在财务上和本家也没什么大牵扯。”
“你怎么知道本家没从公里扣钱来建厂?”谢怀骋翻着白眼看他:“我娘说的对,本家没一个好东西。”
谢怀宾摸了摸鼻子,再不说话了。
谢怀安没让他们猜太久,祭祖典礼之后家里人本应照辈分依次退出祠堂,但他却叫住了大家:“有件事情,要与各位叔伯兄弟通个气。”
窃窃私语声立刻响了起来,祠堂里眼神乱飞,不少人去看谢道中的反应,但这位谢家掌门人只是木着脸,一言不发。
“各位也都猜到了,是纱厂的事情,”谢怀安道:“厂子与地皮均是本家的资金,也用不了多少钱,机器是陈大公子代表康利洋行租赁的,合计下来有三十多万两,与康利五五分成,三年内还清贷款,十年内均分利润。”
谢怀骋将自己埋在人群里插口:“霸王条款,本家又不是出不起钱,凭什么与他均分利润。”
谢怀安道:“本家能不能出得起钱,那是本家的事情,若是大家同意这厂子盈利亏损都只归本家,那这件事就不必拿出来讨论。”
下面又不做声了,谢怀安等了一会,点名道:“怀骋堂哥,你说呢?”
谢怀骋被他吓了一跳,缩了缩肩膀,闷声道:“我……我听长辈的……听长辈的……”
谢怀安笑了一下,又道:“有一百来台布机,只有二十多个织工,年前又选了一批人培训,目前销量还可以,才与康利那边结了一万多银子的帐。”
下头人都默不作声地听着,与谢道中同辈的长辈也一样,谢怀安立在祠堂牌位一侧,身姿挺拔,说起话来不紧不慢,中气十足,恍然有种掌家定事的威严,与四十年前的谢道中简直如出一辙。
“纱厂以后是要走股份制的,今日就是跟各位说一说这个股份,入股者按股分利,暂定一股二万两银子,以后若是加价,诸位交的这二万两也不会贬值。入股归入股,不得插手纱厂日常运营事务,家里若是有德才兼备,善于管理者者,纱厂给你们发聘书,另领工钱。”
谢怀骋又开始低声唠叨:“这纱厂冠谢家的姓,还得要我们再掏钱,凭什么?”
谢怀安似乎是没听见,继续道:“入股一事,买不买,买多少,全凭各家自愿。但做生意这事成败看天意,若是成了,各家分利,皆大欢喜,若是不成,这入股的钱,本家也不会还给你们,毕竟富贵险中求。”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一句丑话要说在前头,今日不入股者,待来日功成,股价上涨,烦请各位别拿着同族情谊来要求两万一股,时不再来。”
这话说的相当不留情面,于是底下又起骚动,谢怀安抬手向下压了压,又道:“诸位不必急着给回复,请回去仔细考虑。”
四府的修达老太爷顿了顿拐杖,示意他有话要说,谢怀安急忙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听这老太爷道:“咱们家世代为官,为何忽然要开纱厂?”
谢怀安当然不能说因为他觉得大清气数将尽,便随口扯了个理由:“土法织布已经乏人问津,咱们家是靠收租度日的,若是棉农破产,家里也好过不了。”
谢修达冷哼一声:“百年宦门,最后却转去行商,真是有辱门楣。”
谢怀安对老太爷很尊重,当下便恭恭敬敬地回答:“家里人才辈出,又不是我一人行商,全家就都得行商了。”
谢修达又重重顿了一下拐杖:“没有功名,你拿什么做族长?你那二弟怀昌倒是奉旨出洋,来日回国必被重用,难不成咱们家的族长,以后还得向庶子磕头请安?”
“老太爷多虑了,”谢怀安笑道:“我与怀昌是亲兄弟,这家里的事情本就该兄弟齐心,族长不过是个虚名,来日他若能使谢家全族兴旺,那这族长一名,给他也不为过啊。”
“荒唐!”谢修达斥道:“嫡庶有别,怎么能这样随便让来让去?要是连族长之位都能让来让去,那还区分本家和旁府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