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墙的床上,陈奶娘的尸体还躺在上面,安一蒙背着手站在屋中,从头到脚散发着怒气,周奶娘跪在地上连哭都不敢大声,门外看热闹的下人也只能远远看着,都不敢太靠近那间屋子。
南宫司痕和罗魅走了进去。
夫妻俩首先打量了一遍屋里的情况,一切完好,并没有打斗或者物品被挪动过的痕迹。
罗魅走到床边,先观察了一遍陈奶娘的死相,其死状平和,但五孔出血,皮色发黑,的确是中毒死亡之相。而且看她五孔流出的污血,似乎还有些粘稠,这毒性……
她退开了几步,朝老穆吩咐道,“去请个仵作来。”
是中毒死的,而且并不是一般的毒,她现在怀着孩子,不敢去接触这些东西,一切都得小心为上。
老穆赶紧应道,“是。”
见他跑了出去,罗魅这才走向安一蒙,“将军,等仵作来了再说吧。”
安一蒙紧抿着薄唇,虽没搭话,但也默认了她的安排。
罗魅看了他一眼,“我娘呢?”
安一蒙这才冷硬的回了一句,“她睡着了。”
屋子里摆放着简陋的桌椅,罗魅也没嫌弃,走到桌边坐下,然后一瞬不瞬的盯着跪在地上的周奶娘。
发生的事,一切都那么符合情理——
两位小少爷生病,她训过两位奶娘,也当面指出她们失职且有故意害两位小少爷生病的心思。然后把她们关在这里看守,随时要惩罚她们。陈奶娘心虚害怕被追究,所以选择服毒自尽,这也间接说明了两位小少爷生病是跟她有关。
多么完美的情节……
随便一个人都能想得通。
可是!事情真如此简单吗?
看着地上身子哆嗦被吓得不轻的周奶娘,罗魅眼里溢出一丝寒芒。
胆子够大,居然敢在安将军玩这种害人的把戏!
……
很快,老穆把仵作请来了。
经验尸,陈奶娘的确是中剧毒身亡,而且死时并无挣扎的迹象,甚至仵作都摇头,表示自己没见过这样中毒的情况。一般中毒者,毒性入体,侵蚀五脏六腑,人有五感,难免会出现痛苦狰狞之色。可陈奶娘的死状极其平和,给人感觉就像是下定了决心要寻死般。
一般人只会认为她死心已决,所以才会如此,可对内行来说,这显然就不符合情理。要么陈奶娘是在没有意识中中毒而亡,要么就是所中之毒太罕见,能做到无声无息要人命。除此以外,还有哪种情况能让她死得如此平静?
如果是前者,陈奶娘自己服毒的,那死前怎么也该有点反应才对,这是毒药又不是甜糖,心理再强大的人也不会如此淡定面对死亡。
如果是后者,毒性罕见,那更让人好奇了。她不过是安府的奶娘,整日里都在这府内,因为时刻照顾孩子,连出大门的机会都没有,她如何得到罕见剧毒的?
安一蒙听完仵作的禀报,让老穆将他送出去,随后也坐到桌边,盯着屋里的一切,目光沉冷而锐利,似在思考眼下该如何处置。
罗魅突然开口,“安将军,我看周奶娘受惊过度,要不将她放了吧。”
安一蒙收紧目光朝她看去,“放了她?”
他这一反问,罗魅心里有了数。看到他也怀疑陈奶娘的死因……
不错,只要动点脑子认真想想,就知道陈奶娘死得蹊跷。因为他们只是把两位奶娘关在这里,谁也没说过要杀她们,陈奶娘这一死未免太冲动了。虽然照顾两位小少爷有失职之罪,但罪不至死,她一口毒药把自己弄死,是不是也太傻了?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的年轻妇人,嘴里替她求着情,“陈奶娘自认为没照顾好两位小少爷,所以以死谢罪,跟周奶娘没关系。看在她们两位平日尽心尽力照顾两位小少爷的份上,我恳请将军放了周奶娘,让她回家去吧。”
安一蒙眯着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最后点了点头,“好,看在她照顾过两位小少爷的份上,就放了她。”
语毕,他对门口的侍卫道,“送周奶娘回她家,再去库房支五十两银子给她。”
听完他的话,周奶娘赶紧磕头,感激不已的道,“谢将军大人不怪之恩!”
两名侍卫走了进来,她赶紧起身随他们走了出去。
看着她离开,罗魅这才接着道,“安将军可派些人跟踪她。”
安一蒙点了点头,又唤了两名侍卫进来,“你们好生盯着周奶娘,她一举一动都要及时回报。”
侍卫应声,很快追了出去。
周奶娘刚被送走,罗淮秀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她睡到一半惊醒,因为担心孩子所以想去看看,结果一出门就听说这边出事了,于是赶紧往这边来。
“出何事了?”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死人,她又惊又不信,“这……这是如何回事?”
罗魅起身朝她走了过去,并将情况一一说给了她听。
罗淮秀捏着拳头,脸色都有些惨白,“该死的,竟敢在将军府作乱!乖宝,你怎么把周奶娘放走了?要真是她杀了陈奶娘,就该弄死她!”
对两位奶娘,她还是有感情的,之所以暂不理骂她们,也是看在她们喂养过孩子的份上,她想等自己冷静下来再找她们谈话。这两人平日里做事都很贴心、细心,两个孩子生病她也不相信是人为造成的,只要她们好好解释,她想她还是能原谅她们。
可谁知道,事情竟然如此发展,孩子生病也就罢了,连人命都出来了,这让她如何能不惊,如何能不火?
罗魅面无表情的看着床上已死的人,“娘,如果陈奶娘真是枉死,那周奶娘也太可恨了。她身上一定还有毒药,我们不能留她在府里,免得其他人受她迫害。将军已经派人跟踪她了,她有何猫腻都瞒不过我们的。眼下,我们要做的事就是尽快查出,这毒药到底怎么进安府的。”
她越说罗淮秀心里越发寒,她们身上居然有毒药!
罗魅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拉了拉她的手,“娘,我相信她们没那个能耐得到这种毒药,应该是别人给的。”
罗淮秀睁大眼,“别人给的?谁!”
罗魅朝门外看去,“府里就这些人,要查还不简单?”
对她的判断,没有一个人质疑,尽管没证据,可情况摆在这里,想也想得到。
“嘭!”安一蒙拍桌而起。刚好老穆把仵作送走回来,他铁青着脸朝老穆令道,“去把少夫人叫来!”
“是,老爷。”老穆刚回来,还不知道他们要做何事,但见他神色不好,也不敢多问,转身又跑了出去。
见状,罗淮秀和罗魅都拉长了脸,没想到他会突然下令,连想阻止都来不及了。
罗淮秀上前轻挽住他胳膊,揪着眉头道,“你这么急着见她做何?”
安一蒙怒指着门外,“我安府一向平静,从来没人敢在府里惹是生非,自她回来之后,就发生这种事,敢说同她无关?”
罗淮秀拉回他的手,耐心劝道,“你不用这么着急,就算你现在逼问她,她也不一定会承认。既然已经去监视周奶娘了,如果她真跟苏念荷她们有牵扯,一定会露出破绽让我们抓到的。但现在我们没凭没据的,还是别打草惊蛇为好。”
安一蒙这才沉下怒气。
罗淮秀对外面侍卫吩咐道,“先把陈奶娘的尸体送回她家去,去账房那里支笔银子给他家人,让他们先把陈奶娘丧事办了。告诉他们,待我们把事情调查清楚后一定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两名奶娘是聘用进来的,当初想的是以后孩子断了奶就让她们回家去,毕竟她们也有家人,所以才没有签订卖身契。现在出了命案,不管如何,她们都要给对方家里一个说法。
而且,她一定要追查到底!
待侍卫用白布把尸体搬出去后,罗淮秀这才又招呼屋里的人,“走吧,去前厅,既然把苏念荷叫来了,我们就去陪她聊聊。”
……
听说罗淮秀为两个儿子折腾了一天都快累瘫了,苏念荷得意得不行,似乎一切都在她掌控之中。
天还未黑,她就早早的歇下了,还严肃的叮嘱院里做事的人,她身子不舒服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而躺在床上的她也在为另一件事担忧着,不停的问杜奶娘,“我都服了药快两个时辰了,为何肚子还不见动静?”
没错,她服了落胎药!
料定了主院那边这两日都会很忙,罗淮秀一定没时间关注她这边,所以她让杜奶娘把早就准备好的落胎药熬了喝了。这药是她在发现有了罗子航的骨肉时就准备好了的,只不过一直没找到机会服下,而她也问清楚了这药的效用,只要几个时辰就能让孩子流掉。
她想着,只要过了今晚,明日再好好休息一天,后面的事就好办了,任谁也发现不了。
杜奶娘知道她紧张,但她帮不上忙,只能不停的安慰她,“小姐,您不用急,耐着性子等等就好了。”
苏念荷抓着她的手,不放心的问道,“听说打孩子就如同生孩子一样,会很疼,是吗?”
杜奶娘温声安抚她,“孩子尚小,很容易出来,跟正常分娩不同。小姐,您不用怕,就跟来月事一样的,只会短暂的阵痛。”
苏念荷‘哦’了一声,这才安静下来。只不过依然紧张的她平躺在床上不停的深呼吸,随时准备阵痛来临。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眼看着肚子还没什么动静,一点感觉都没有,苏念荷又有些耐不住。
可就在她心急之时,突然丫鬟来敲门,还带来了一个让她恐慌的消息,“小姐,将军大人派人过来请您去主院。”
苏念荷脸色瞬间白了。
杜奶娘赶紧去开门,并冷声问道,“出何事了?将军有没有说找小姐是为了何事?”
丫鬟略显紧张的回道,“将军没说是为了何事找小姐,但听说后院出事了,被关着的那个陈奶娘在房里服毒自尽了。”
杜奶娘一听,顿时眸孔大睁,“什么?陈奶娘死了?”
丫鬟点着头,“是啊,将军正带着人在后院呢。”
杜奶娘黑着脸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见她要关门,丫鬟追说道,“奶娘,将军唤小姐过去,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此事……”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杜奶娘打断了,“去回个话,就说小姐睡下了,收拾收拾再过去。”
丫鬟这才急忙跑了出去。
关好房门,见苏念荷已经坐了起来,杜奶娘赶紧上去搀扶她。
她们的话苏念荷都听到了,此刻是又惊又急又气,“怎么死的人会是陈奶娘呢?”
杜奶娘忍不住骂道,“那该死的周碧荷,我把药给她是让她在万不得已的时候自尽,她还口口声声答应过我死都不会招出我们。现在她居然把别人给杀了!这贪生怕死的东西,亏我们还给了她那么多银子!”
苏念荷使劲的咬着唇,一时间脑袋乱糟糟的。
看着她不安,杜奶娘又赶紧劝道,“小姐,您也不用怕,我想周碧荷这么做也是有目的的。您刚才也听到了,丫鬟说陈奶娘是自尽的。”
苏念荷默了默,也渐渐的舒展开眉头,“如此也好,造成陈奶娘自尽的假象,也不失为一个好计策。看来她还是挺聪明的。”不过想到要去主院,她一下子又紧张起来,“奶娘,你看现在我该如何?去还是不去啊?”
杜奶娘看了看她肚子,“小姐,我看您现在都还没反应,想必还要等上个把时辰。要不然我们先去主院,也能早去早回。”
因为是安一蒙传唤,她们也不敢不从。现在又出了命案,若不去,只怕会让人闲话。
不得已,苏念荷只好简单梳妆一番,然后带着杜奶娘朝主院而去。
……
主仆俩刚进入大厅,看着厅里坐的两对夫妻,苏念荷正欲上前行礼,突然腹中传来刺痛,且那刺痛犹如利刀剜着她肉一般,痛得她差点尖叫。她遂不及防,下意识的捂紧了肚子,连双脚都突然打软。
“念荷,怎么了?”这一幕落入厅里的四人眼中,罗淮秀最先开口,一副关心的摸样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