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鬼自楮墨走后,便没有了顾忌,上前围在床榻前。
凤夙起先并没有拿出佛珠,而是看着那只鬼,披头散发,黑眼白面,就那么站在凤夙的床前,俯身看凤夙的肚子,见里面胎儿动来动去,似乎尤为好奇,但同时不知为何竟隐隐透出几许惧怕来。
凤夙无力的躺在床上,看了那鬼两眼,随手抽出佛珠狠狠的砸向他的头部,只听那厉鬼“啊——”的一声尖叫,皮肤开裂,眼睛凸显,鬼哭狼嚎几声,忽然躺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化成一股浓烟不见了。
众鬼一时张牙舞爪,七嘴八舌纷纷破口大骂,却唯独不敢再轻易上前去。
“人有三魂七魄,魂散之后,便只剩下魄,魂有善有恶,但魄却乃人性之恶秽,恶鬼之源泉,众位活一遭不容易,死一遭历练成鬼魂,亦不容易,若在近前,非但伤不了我,还有可能魂飞魄散,言尽于此,擅自珍重。”
凤夙话语原本疾言厉色,但此刻却尽显虚弱,尽管如此,她有佛珠护体,鬼魂纵使心生不甘,却也不敢再生出贪欲之心。
凤夙的神智开始在昏睡与清醒间游移,浮浮沉沉。
“怎么出这么多的汗?”耳边隐隐约约响起楮墨的声音,他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拿着手帕给她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绾绾呢?”凤夙觉得全身都快冻僵了。
“已经去合欢殿了。”察觉凤夙在发抖,楮墨把被子围在她身上,试图让她暖和一些。
“冷……”凤夙难得示弱,那就是真的很冷,楮墨低眸看去,心神一窒,只见她的双手开始变得僵硬,上面很快覆盖了一层冰霜,然后寒冰之气开始侵袭她的面部。
楮墨大惊,完全无计可施,下意识将凤夙抱在了怀里,但那样的冷寒之气,瞬间致使楮墨也被寒冰覆盖裹身……
“别……伤了你。”凤夙用力推开楮墨,身体跌趴在床褥上,然后在楮墨的目光下,她的身体开始被寒冰包裹,就连漆黑的发丝也在瞬间雪白一片,肚子里原本还闹腾的孩子因为寒气蔓延腹部,直接僵在了那里。
楮墨脸色大变,照这样下去,这个孩子怕是会活活冻死。
就在楮墨焦急如焚之时,房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踢开,一道修长的身影闯了进来。
年轻东宫太子戾气丛生,甚至没有注意到楮墨的身影,目光紧紧的盯着床上被寒冰所冻,几乎快断气的凤夙。快步上前,皱眉唤了一声“阿七——”
凤夙缓缓睁开眸子,虚弱无力中却又透着冷寒之气:“箫儿,我若死,必不饶你。”
那声“箫儿”瞬间让燕箫俊脸血色尽失。
在燕箫的记忆里,有个女子一袭素白长衫,未施粉黛,但却莫名的让他一见倾心。
但就是这样的倾心,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噩梦。
她被他所害,被他所杀,她的眼中是冻结不尽的冷意,也许还有血腥的厉色,但却不见恨意。
她不恨他,她说:“箫儿,你是我学生,能够教出这样一个你,若不是你之功,那便是我之过。但我又无比庆幸你能成为这样一个人,阴狠无情,必成大器。天下若不交给你沉浮其上,又能交给谁?”
他心狠狠的往下沉,她怎能不恨他?有时候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不恨,只因对他心无所爱……
后来,刘嬷嬷说:“殿下,太傅必定将你当成此生可以依靠的人,要不然又怎会花费八年时间,伴你身侧?她将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悉数给了你,这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
刘嬷嬷说:“你陷害太傅,杀她的那一刻,虽然是为保她性命,但她并不知道,所以她的心那时候一定很冷。死前那么平静,只因她对尘世绝望了。”
他失神不已,她出事后,他每天晚上都会做梦。
梦里面,她秀发长垂,羽衫轻渺,清丽无双,嘴角挂着温温浅浅的笑容,她叫他:“箫儿——”
一遍又一遍,轻声呢喃,听得人心思发疼。
李恪让他不要乱动情思之念,但她早已融入他的骨血之中,又岂是说不动就能控制得了的。
她不是纤细羸弱,不堪风雪的女子,更不是弱柳迎风,闲花照影的闺房少女。她因乱世而起,心思睿智。一支舞,倾尽乱世天下。
那一夜,是她父皇母后的忌日,她以为他不知,而她掩藏的也很好。
他在樱花树下找到她,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那么颓废脆弱的她。
她在喝酒,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他时,眼中有柔光浮动,他微愣,只因那是她的眼泪。只不过并未流下来罢了。
他蹲下身体,略显笨拙的拿掉她发丝上的樱花瓣,一声叹息,婉转流长:“哭什么?”
她绽唇浅浅笑着,眸光流转,光华四溢,“既是哭,该有眼泪才对。没有眼泪,那便称不上哭。”
“那便是伤心了。”他心思柔软,这就是他的夫子,哪怕喝醉,也依然说话不饶人。
她难得反应不甚灵光,偏头看他:“伤心吗?若是伤心太久,心也该麻木才对,我只是……习惯在这一天独处。”
帮她把发丝捋到耳后,手指却在她的耳畔游移,是不舍,是隐忍,是渴求?
他逼自己撤回手:“需要我离开吗?”若她让他走,他想他也不会走太远的,会在暗处看着她,这样子喝酒,终究太伤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