楮墨震惊皱眉,言语讥诮:“天香豆蔻三十年结一次果,每次只有那么一颗,实属罕见良药。朕倾尽三年心力,也才只得到一颗而已。你觉得朕会把天香豆蔻拱手让人吗?”
“我若得天香豆蔻,届时便可取得燕箫信任,于你于我只会有利无弊。”
楮墨闻言,饶有兴致:“何为利?何为弊?”
凤夙淡雅开口:“我亡燕有望,而你称霸天下指日可待。”
一颗天香豆蔻换取天下大业,买卖是亏是盈,浅而易见!
前有顾红妆征战沙场、运筹帷幄,现有凤夙心怀复国之念;香炉内檀香袅袅升起,楚国历代先皇灵位整齐的排列在烟雾中若隐若现。
楮墨冷冽的眸光宛如浓墨泼洒,“就凭你?”
凤夙唇角勾起淡淡的笑花:“我一个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又怎么能够撼动燕国江山半分,但皇上如果愿意跟我结盟合作的话,一切就又另当别论了。”
楮墨闻言,低低的笑了,一双黑眸映着火光,摇曳濯濯,“帮你复国,然后你再反过来跟我争天下?你倒是敢想。”
凤夙淡淡的看着他:“我只盼大仇得报可以告慰双亲,这天下看似尽在手中,却需要花费心血去治理,如此一来太过劳累,还不如心事落定,小隐于民,岂不快哉?”
“若你有本事亡了燕国,当真甘心把江山拱手让人吗?”楮墨声似醇酒,涓涓潺潺。
凤夙眸中光华流动,似笑非笑道:“金銮殿看似金碧辉煌,一把龙椅高高在上,却遮掩不了龙椅后的千疮百孔。历代江山轮流坐,改朝换代间看似鸿图梦霸业成,但到最后却只余一人独看山河寂冷,如此说来,这样的江山不要也罢!”
楮墨泛白的薄唇抿的紧紧的,好一句历代江山轮流坐!
这句话虽然是实话,但却是帝王者的大忌。虽说高处不胜寒,但又有谁不想名垂青史,一统天下?
一缕缕灰白烟雾缓缓散开,气氛诡秘中带着些许尖锐之气。
楮墨看着凤夙,唇角分明在笑,但那样的笑容很冷,透着凛冽透骨的寒凉,他淡淡开口:“你若成功还好,如果失败,岂非浪费了朕的天香豆蔻?”
“如果失败,我愿意守着天香豆蔻坐等六十年,三十年坐等它开花,三十年坐等它结果。”凤夙浅笑,看来楮墨虽然表面无动于衷,实则早就心动了。
“六十年?”楮墨笑笑,双眸好像被淬了毒药,声音浓郁阴沉:“你以为朕还能活多少年?”
凤夙双眸瞬间有了破釜沉舟的锐气:“能够摆出七星阵的人,又怎会是短命鬼?”
坛子里盛放着九只人彘,怨气冲天,陈列方位应属七星阵,而且这些女子都是子时出生。
凤夙看到人彘的时候很震惊,之所以震惊不是因为这九位少女,而是因为楮墨阳寿早已在多年前用尽,摆下七星阵无疑是为了继续存活下去。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七星阵需要十位人彘,如今还差一位。
楮墨身体微僵,手指紧紧的抠着轮椅扶手,因为太过用力所以泛着冷白色,声音像是从沙砾中滚过一般,冷声道:“你会看阵?”
“略懂。”
略懂?面前的亡国公主深不可测!身份神秘,就连身体也……
楮墨看着她,唇角讥嘲勾起,“公主倒是谦虚,夜间红池引诱我,那时候的你风情万种,与如今可是相差甚远。”楮墨笑笑:“你是否该跟我解释一下,你在红池昏迷后假死多时,为何会一度没有心跳和脉搏?”
尘世人喜欢把谎言当养分,如今凤夙入世,讲起谎话来惟妙惟肖,至于楮墨是否相信,一切就又另当别论了。
凤夙说她有阴阳眼,可以看到魑魅魍魉,那夜红池相诱,实乃艳鬼附身……凡事一旦牵扯到鬼怪灵异,似乎一切蹊跷诡异之事都能得到解释。
楮墨静静的听着,拿着烛簪挑了挑烛火,火苗窜起,烛火燃烧正旺,声音含笑,但脸上却毫无笑容:“灵异鬼怪,无稽之谈。”
“皇上若不信,又何必摆下七星阵续命?鬼怪之说向来信则有,不信则无。好比天下,若连想都未曾想过,又怎能扶摇直上?”凤夙声音清清冷冷,她看着楮墨,烛火照的他眼眸异常明亮,眉睫浓郁。
楮墨微不可闻的低语道:“你是否有阴阳眼,是否被鬼附身,朕一点兴趣都没有,身处皇宫鬼魂还少吗?朕不放心的是你,一颗天香豆蔻换取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真的值得吗?”
凤夙笑了笑,“若得天香豆蔻,我必先斩杀顾红妆,这便是我送给贵国的头彩礼物。”顾红妆非杀不可,还不如卖楮墨一个人情,身处乱世,多一个豺狼盟友,总比多一个伪善敌人要好太多。
楮墨双眸微眯,划过一抹晕染不开的墨色:“想要在燕箫眼皮底下斩杀顾红妆,不是易事。”
凤夙声音虚渺宛若轻烟:“若是易事,我又怎好意思跟皇上谈起条件来?”
楮墨目光专注的看着烛火,心思暗沉。凤夙会是第二个顾红妆吗?也许她比顾红妆更加心狠手辣。因为顾红妆看人的时候眼睛里多少还有些温情,但是凤夙没有,她就像一块千年玄冰,锋利的冰棱足以刺穿人的身心。
女人若心狠,比男人还无情。自从燕国吞并凤国之后,一时问鼎天下,假以时日绝对会向周边旁国发动战乱……
楮墨闭眸,左手指尖轻轻的敲着轮椅扶手,右手拿着那支烛簪轻轻的把玩着。凤夙知道他在权衡结盟利弊,嘴角无声的划过一抹冷嘲。
好在这样的结果是值得的,因为楮墨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似是叹息一般,开口朝外唤道:“碧水——”
门无声开启,有女子入内,却不闻其声,垂首静立,姿态谦逊却也难抵周身迸射出的寒意。
“吩咐御医给阿七姑娘看诊。”楮墨话落,将烛簪投向烛台,烛火熄灭的瞬间,楮墨转动轮椅隐于暗处,但却对凤夙说道:“三日后,天香豆蔻将送与你手,但愿你能信守承诺。”
凤夙淡淡开口:“歃血盟,鸿图梦,敬候佳音。”
“如此甚好。”
碧水看着凤夙,此女拥有子时命格,九只坛子只剩下一只人彘便可摆好七星阵,她以为此女在劫难逃,但事情进展却大出意料。
碧水看凤夙的时候,凤夙也在看碧水,此女杀,还是不杀?
三天,足以让凤夙对碧水放下杀念。
当一个哑疾女子倚着合欢树,寂寞的一遍遍擦拭着玄铁剑时,凤夙迟疑了。
当碧水坐在房顶抬头望着夜空,眼神宛如云雾一样悠远飘渺时,凤夙犹豫了。
当碧水在庭院中大醉,触景生情,摇晃着站起身,挥舞着手中的玄铁剑在青石板面上刻下一行诗词时,凤夙知道面对这样一个女子,她注定无法向其下手。
时隔多年后,凤夙时常会想起那天的情形,碧水和手中的微澜剑合二为一,剑法飘逸绝伦,随着剑招变幻,青石板面上缓缓有字迹铭刻在上。
“斜阳老叙,我与尔来。虚影如梦,百事沧桑。苍凉墓,人故处。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
所谓太上忘情,并非无情,而是把有情放在了忘我的境界。
凤夙看着碧水,一个女子可以不为情爱所牵,不为情爱所困,可见心思豁达洒脱到了极致。
这样的女子很聪明,看透人情冷暖世事百态,但却心甘情愿成为楮墨雄霸天下的一颗棋子。也许对于碧水来说,微澜死后,她身居宫内或是宫外,完全没有什么区别。
芳华女子,清丽无双,虽是楮墨心腹,但她的身心却从未自由过。为楮墨做事,除了心机深沉之外,阴暗和生死共存,但她面对死亡似乎很坦然。
“为什么不杀我?”第三日黄昏,也是凤夙离开楚宫的前一夜,碧水通过纸笔跟凤夙有了简短的对话。
“你知道我要杀你?”碧水的话并未让凤夙感到很意外,习武之人向来对危险很敏锐,所以碧水有所察觉并不为奇。
“每次我有危险的时候,微澜剑都会有反应;你想杀我,我并不吃惊,让我感到好奇的是你为什么迟迟不动手?”
凤夙浅笑,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我未必杀得了你。”
碧水武功高强,再加上有神器相助,就连高手都难以近其身侧,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斩杀碧水谈何容易?但碧水知道凤夙说谎了。
亡国公主凤夙,淡定从容,儿时历经亡国之祸,一定受过很多苦楚,但在她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情绪外露。
三日相处,曾经娇生惯养的尊贵公主一夕间双手脱臼,却依然笑意不减,她脸上盛开的花朵,宛如夜色中最动人的昙花。
一个人能够把情绪控制的这么滴水不露,杀气极其浓郁,武学修为又怎么会在她之下?
凤夙在庭院中摘下一朵扶桑花漫不经心的把玩着,似是觉察到碧水的注视,凤夙转头微笑。
她微笑的时候,侧面美得动人,那样的美丽并没有因为伤疤褪色半分。繁花似锦的宫苑中,凤夙的笑容胜过万千红尘,但碧水却看得心惊胆颤,她忽然意识到凤夙的可怕。
红颜祸天下!所谓红颜指的会是……凤夙吗?
燕国东宫,合欢殿。
龙涎香烟雾袅袅,梨花桌案旁有绝世男女盘腿而坐,对弈无声。
一角素色长袖轻拂棋盘,修长的手指拈起一颗黑色棋子“啪”的一声按在沉香木棋盘上,“
白芷轻蹙秀眉,秋水般的双眸扫了一遍棋盘,俏皮的皱了皱鼻子,嗔怪道:“殿下这步棋看似只是一步无关紧要的闲棋,但却杀机暗藏。表面平静无波,但却暗流汹涌,臣妾跟殿下行棋,一刻也不敢懈怠,尽管如此还是输的一塌糊涂,倒让殿下取笑了。”
燕箫抬首,漆黑的眸子光华暗敛:“东宫妃子数你最为巧思灵慧,你棋艺精湛,棋风敏捷,若你性子再沉稳一些,这盘棋我并不见得会赢你。”
白芷眉目间尽是娇羞之意,含情脉脉的看着燕箫:“还请殿下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