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我一命呜呼?”他抡起衣袖不在意的擦了擦唇角蜿蜒流下的鲜血。
这一刻,两人好像忘了先前沙漠强吻带来的不快经历,有的只是漠然。
凤夙冷冷的笑,笑声微顿,一字一字道:“你若死了,正合我意,也省得我出生入死为你盗取天香豆蔻。”
燕箫眼神闪烁,右掌扣驼峰,身姿宛若青燕,翻飞坐好,目光直直的看向凤夙。
凤夙神情平静,清冷的双眸宛如玄冰,除了冷,再也没有其它的情绪。
燕箫一时没说话,忽然意识到这位叫阿七的女子,一定经历了什么人生变故,要不然一颗心又怎会被埋藏在冰雪之下?
但别人的事情向来与他无关,他关心的是夫子,关心的是……何时能得到天香豆蔻。
凤夙似是知道他心事一般,想起之前苏三娘告知她有人马前来寻燕箫下落,目光迷离中带着依稀悲悯的温暖:“再行不远,会有人寻你回去,而我将与你分道扬镳,一月后燕都再会。”说着,自语低嘲:“但愿你还有命等我回来。”
楚宫,亭台楼榭,廊回路转,远远望去更是翠山碧水,曲径幽台,美不胜收!
方形望柱下螭首吐水,琉璃瓦雕刻真龙飞升,龙头探出檐外,龙尾直入殿中。
这是楚国国君楮墨的寝宫——龙鹫宫。
殿前两明柱各有金龙盘绕,殿顶正脊饰有五彩琉璃龙纹火焰珠,内陈宝座、屏风;两侧设有熏炉、香亭、烛台。
深夜,凉风袭面,明月高悬于空,原本是良辰美景,但因为有女鬼在耳边聒噪,一切就又另当别论了。
不久前被送往龙鹫宫侍寝的僖嫔娘娘,一时不察惹了圣怒,不到一盏茶功夫就被两位小太监抬出来,牡丹织锦棉被里包裹的不是温香软玉,而是一具早已没有呼吸的尸体。
收尸的小太监纵使见惯了这样的场面,眼神间仍是溢满了畏惧和不安,不敢多言,低头步伐疾快间仓促逃离。
凤夙藏身暗处,僖嫔娘娘的鬼魂跟在尸体后面嘤嘤啜泣着,后宫嫔妃自是美艳绝伦,只是模样似乎太过凄惨了。
如果单看僖嫔上半身的话,完全是美景一幅,但下半身……
“我想吐,太恶心人了。”苏三娘在凤夙身边捂着嘴,弯腰呕吐。
倒不是苏三娘矫情,话语浮夸,而是真的很恶心。
僖嫔的鬼魂飘荡在半空中,双腿被人悉数斩断,此刻她双手抱着自己的断腿,哭的伤心绝望。
凤夙微微眯眸,若有所思,楮墨因为自己双腿残废,所以变得越发阴柔难测,下手狠辣无情,如今看来果真所言不假。
这僖嫔倒也可怜,盼星星盼月亮终于轮到她今夜侍寝了,香薰、更衣、梳头,别提多忙活了。入了夜,身边硕果仅存的两位小宫女提着两盏颤巍巍的灯笼护送僖嫔去了皇帝寝宫。气氛很好,只待欢爱缱绻,颠龙倒凤了,偏偏僖嫔多话,原本是一片善心,却犯了楮墨大忌。
僖嫔羞怯低语:“皇上,臣妾扶您上榻就寝吧!”
楮墨笑的迷人,变脸速度却极快,当即命人斩断僖嫔双腿,。
僖嫔哀求无用,眼睁睁看着双腿被斩断,忍着剧痛,抱着自己血淋淋的断腿惊慌失措的盲目哀求殿内守夜宫人,希望她们能够帮她把腿接上缝好,那姿态果真是很傻,很天真。有谁敢不要命的帮她,悉数站在一旁,忍着恶心和惧怕,看着年轻貌美的僖嫔就那么一点点的抽搐而死。
苏三娘想起自己的悲惨过往,忍不住拭泪:“姑娘,这楚国国君真心是变态,你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如果执意色诱他的话,我担心你小命不保。”
这话原本很温情,但紧跟着苏三娘又说道:“你若死了,我岂非要魂魄不保了吗?”
凤夙瞅了瞅她,转身离开,平静开口:“忘了吗?我本身就是鬼。”
深宫大院在夜色中犹显凄美,凤夙坐在玉石台阶上,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初春时节,即便是在夜间,楚国王宫也会有成群的乌鸦在天际盘旋。
苏三娘在凤夙身边坐下,捂着胸口,适才的恶心感还没有完全消散,话语涩然:“来这里已有好几日了,今夜才意识到这里果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幸好你是鬼,不是人。”凤夙声音很低,暗夜暮霭,唯她双眸清冷如星光。
苏三娘扇着红纱手帕,轻声细语道:“我庆幸自己是鬼,做人那会儿,每次听别人讲起楚宫,都会心生艳羡,恨不得自己能够插上翅膀飞到宫里来,运气好的话,还能混个嫔妃当当。这几日我闲来没事就到嫔妃宫里串门子,一群打扮花枝招展的女人们,繁文缛节,卑躬屈膝中暗藏的全都是勾心斗角。那副伪善嘴脸,看了就令人生厌。”
凤夙莞尔:“后宫原本如此,美人如花,姹紫嫣红,但只有那么一个男人可以温存,有时候为了获得恩宠,使点小手段,偶尔杀个人,都不应值得大惊小怪。”
苏三娘啐道:“越听越寒心,争什么争,到头来还不是红颜变白骨,生前名利尽数随风散,一群痴人。”
凤夙淡淡提醒她:“别忘了,你原来也是痴人之列。”
苏三娘没好气的笑道:“姑娘,我虽痴,但我不滥杀无辜,不似这红砖绿瓦间,处处可见冤魂游荡。我查探过了,深井、荷花池,还有春树枝干上都曾死过人,难怪皇宫里怨气那么重。”
凤夙一时没吭声。
儿时,凤夙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冷宫,年华女子却苍白哀怨的守着一方天地孤苦终老。她们会在简陋的寝宫里,泡上一壶霉味极浓的下等茶,每天坐在绣架前一针针的绣着海棠花。
四季更替,她每次去的时候,那些海棠花都仅仅是绣了一半,那时候凤夙才明白她们绣的不是海棠花,而是心里滋生出的寂寞和绝望。
凤夙起身,晚风吹动衣袍,好似暗夜翩飞的黑色蝴蝶,缓缓伸手,庭院中梨花瓣轻悠悠的飘落在她的面前,白皙修长指尖夹住,举到鼻端轻嗅,没有任何味道。
她低低一笑,将花瓣揉碎,花汁浸润指尖,“三娘,既已入宫,你就应该明白,宫内不比宫外,尤其是后宫这种地方,这里掩藏着太多的死亡、阴谋和算计。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有所谓的惺惺相惜,有的只是无尽的利用和被利用。”
苏三娘飘到她身后,轻蹙秀眉:“不知姑娘下一步有何打算?”
淡淡一笑,凤夙道:“都说楮墨嗜杀成性之余,又极为贪色,你且帮我试上一试。”
苏三娘怔了怔:“如何试?”
凤夙回头看着苏三娘,目光平静无波,轻轻道:“附我之身,温泉池畔惑其心神。”
碧园,红池。
沿路盛开着大片大片的红木槿,凤夙一袭红纱罩体,裙摆扫过艳丽群花,左侧脸庞绘画妖冶鬼魅的红木槿,竟生生掩盖了之前刀疤残颜,花容映衬沿途美景,自是眉目如画,惊艳绝伦。
身体里有另一道声音响起,是苏三娘:“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妖精花,如果不细看的话,还真像阎罗殿的彼岸花。”
这里的红木槿,又俗称妖精花,的确跟彼岸花很相像,花红似火,宛如用鲜血铺就而成的红毯。
红池很大,夜间温泉,雾气氤氲,热气腾腾,烟迷雾起,难以辨别方位。
这红池原本池水沸且清,但苏三娘却见红池竟然泛着血黄色,一阵腥风扑面,她尽显嫌弃和厌恶:“哎呀呀,姑娘你看到没有,这里面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孤魂野鬼?”
话落间,因为苏三娘附在凤夙的身上,所以凤夙此刻所做的动作都是苏三娘一贯的行为举止。
苏三娘显然闻不惯这股腥风味,一路掩着口鼻,神情厌弃。
凤夙看着那些渐渐隐于暗处的孤魂野鬼,嘴角泛起冷冽弧度。在后宫,一到入夜时分,就会有鬼魅出现,这些鬼多是冤死鬼,被后宫主子谋杀了天真,也谋杀了青春!
当真是可悲可怜!
红池中,有厉鬼忽然伸出枯瘦如柴的手臂,紧紧的抓住了凤夙的衣袂下摆,她低眸看向那名厉鬼。
是位三十多岁的男鬼,衣衫褴褛,眼神浑浊,指甲发黑,原本眼神凶神恶煞,但当凤夙看向他的时候,他忽然身体前倾,愣愣的看着她,竟忘了当初为什么要抓凤夙了。
苏三娘在凤夙身体里吓得心神俱裂,一脚踢开那名男鬼,“色鬼,胆敢调戏我,不要命了你?”
男鬼被踢开后,恐惧的看着凤夙,身体缓缓的没入池水中,只留头颅在外,一双充满戾气的眸子虎视眈眈的瞪着凤夙。
雾气稍散,于是红池一角在凤夙面前显露无遗。池里瞬间冒出大大小小的头颅,全都飘浮在池面上,一双双宛如浓墨一般的眼睛盯着凤夙。
那些目光是死尸的眼神,死寂,带着腐臭感。
凤夙眼神宛如不起波澜的死水,极度漠然的看着他们,内力传音,没有丝毫情绪:“若不犯我,彼此相安无事,若敢惹我,我必万倍奉还。”
凤夙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戾气阴冷,可见行事狠辣,此话一出众鬼竟是纷纷将头又往池水下沉了沉,无人不怕她。
白雾茫茫,红池阴寒凄冷,苏三娘疑惑不解道:“姑娘,红池这么大,我们如何才能找到楚国国君沐浴之地?”
“楮墨乃真龙天子,孤魂野鬼如果不附体的话,根本就无法近其身侧,哪里没有鬼,哪里就是他的栖身所在。”
被浓雾遮挡的月光照在红池池面上,一路延伸到假山群花深处,在银色光斑交错下,突兀砸落的一滴水珠,珠落如泓。
水里响起的声音让凤夙蓦然止步。
她并没有迈步前行,而是维持姿势不动,却在浓雾中清晰的看到,有一道目光极其锐利,冷冷的注视着她。
那人道:“谁?”
这里的红池不似适才所见,池水清澈,雾气飘渺间,缓缓出现一道身影来。
墨发披散在肩头,精壮的肌肉上布满了水珠,目光上移,凉薄的唇,挺直的鼻梁,雅色的鬓……阴郁的双眸,锐利中透出丝丝缕缕的寒意。
他就是楚国国君楮墨。
偌大的红池中间,有一处天然圆台,被水流常年冲刷,所以显得尤为光滑,宛如明镜一般,甚至可以照出影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