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已经是寅时初刻,桌上一灯如豆。
念一去庖厨里烧了些热水,倒在浴桶里,放下帐子,在屏风后除去衣衫和耳饰。木桶边摆着干净的衣袍,她将耳坠搁在袍子上,便听得其中一个小鬼问道:
“念一怎么想着要泡澡了?”
“还是热水澡。”
她微微笑了笑:“也没什么,只是忽然想暖一下。”
“你从前不是说感受不到热度吗?”两只小鬼面面相觑,趴在木桶边沿好奇地看她,“我记得你都不爱喝热茶。”
“我也奇怪,这些天忽然觉得手上有些感觉……”念一浸在热水中,周遭弥漫着腾腾热气,连视线都变得模糊了,四肢百骸又温又软,忍不住便打了个呵欠。
水已经烧得滚烫,到身上也不过是觉得温暖而已,想必再一会儿就该觉得冷了,也泡不了多久。
她倦倦的靠在浴桶上,闭眼打盹,突然听到门外传来挪动椅子的声响。念一睁开眼,尚没抬头,就看到帘子被人掀开,屏风后投着一个浅浅的黑影。
“念一?”
时音隔着屏风唤她,言语里有些讶然,“你在洗澡?”
“嗯。”念一有些尴尬的应声,把半个头埋在水里。
默了片刻,对方才似笑非笑地开口:“那你慢慢洗,我就在外头坐着。”
听着这话有些别扭,尽管看见他已离开,念一无论如何是泡不下去了,忙起身擦干,飞快将衣服穿好。
桌上仍是一盏倒亮不亮的灯烛,时音正取了发簪在百无聊赖地挑烛花,宽敞的袍子拖了一地,墙角里原本伏在菜盘边吃东西的几只幽魂皆瑟瑟发抖地抱在一团,一脸惶恐的盯着他看。
余光瞧见她出来,时音收回发簪,顺手插到发髻上。
“哥……”
不等她开口,时音便兴师问罪:“你啊你啊,说你别给我找麻烦,你还偏偏给我找了一堆麻烦。”他站起身,手中还把玩着那块玉佩。
“你也真是的,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能轻易给别人?”
他把玉佩一抛,念一赶紧伸手接住,随即问道:“那你帮了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不帮吗?”他没好气,一把将她摁在帽椅内坐下,捞起旁边的巾子替她擦湿发。
“我也是不得已,看你今晚太忙,总不能让你陪我一起来。所以……”
“怎么就不能?”时音拧了一把水,“你若说有事,我抽空随你跑一趟又有何妨?”说到这里,他咬咬牙,“所以你就跟那个人一块儿去了,是不是?”
“他是个好人。”念一刚偏过头,时音就摁着她脑袋转了回去。
他冷哼:“才认识多久,你就知道他是个好人了?”
声音刚落,屏风后面的两只小鬼就哒哒哒跑了出来,高高兴兴地插话:
“老大,他原来就是你常提到的南侠!”
“老大不是常夸他侠肝义胆,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吗?”
“对啊对啊!”
……
“我……”这脸打得太响了,时音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反驳,只得俯身抬手在他俩脑袋上挨个敲了个遍。
“要你们俩多嘴多舌!人心叵测,万一是我说错了呢?”
“错?”二小鬼转头去看看三小鬼,然后笑吟吟地对时音道,“老大说的话,怎么可能会是错的!”
“对啊对啊!”
时音:“……”
看他一双眼睛又是恼怒又是无奈,念一没忍住笑出声。
“连你都笑我?”
知道自己太失礼,念一连忙解释:“不是,我只是觉得……”
抚摸她已经快擦干的秀发,时音摇头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横竖你没事就好。”
他从怀中摸出梳篦,动作轻柔地替她梳头,“这里的事情不解决,想必你也没法安心。”
念一听话地坐着不敢乱动,双眼定定瞧着眼前的灯盏,轻轻道:“我只是不想看见她步我的后尘。”
时音手上一顿,眼睑垂下来看她,然后又接着梳头。
“不妨事。”
“我已经打听到一些消息了,咱们过几日就走。”
她淡淡一笑,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起初念一也不知道展昭几人会有什么打算,本来只要劝那青鬼投胎转世自己就算大功告成,但接下来的两天里,但凡出门,四处都有人谈论说陈家老爷是假的。
似乎在短短的一日里,“陈老爷”鸠占鹊巢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了,茶馆酒肆中,只要是吃酒用饭的,闲来无事总会把这话题拿来谈上几句。
说来这个人原姓苏,是人牙子手头的一个奴仆,尚未脱除奴籍,路上起了歹心把自个儿主子杀了想取而代之。好在天理昭彰,现在不仅死了女人,连钱财都被一扫而空。仅仅一夜之间,家里的地契、银票一夜之间全被盗走了,第二日镇上的百姓人手一份,连户籍都不知去向。
如今,尽管没有证据将他告上官府,但身无分文,同从前也没有两样,倒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白玉堂那晚说自有办法,念一其实并未放在心上,想不到他们真能做到这个地步。
傍晚,霞光满天,仍旧是客店角落的木桌,两壶烧酒,几盘下酒菜,白玉堂和展昭各吃各的。老远看见念一抱着一件玄青色的袍子从楼上下来,白玉堂放下酒杯,抬手就招呼。
“最近怎么没看到你。”待她走近,他信手取了酒杯满上,推了过去,随口打趣,“你好像都是晚上出门,怎么也跟那些游魂野鬼似的?”
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前面酒杯温润,念一碰了碰就摆手,“抱歉,我不会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