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封侯
四月末,曹冲来到许县。天子下旨升了他的官,升他为车骑将军,算是接替了老曹的一部分权利,同时一口气封了他手下十几个将军,他要到许县来谢恩,同时向天子献俘。这俘虏当然就是投降的孙权,孙权也真能忍,当他看到在朝中任职的卫尉周瑜、侍中张昭等人时,还能强笑着打个招呼,反倒让一肚子恼火的张昭无言以对。
天子没有给孙权什么好脸色,孙权如果不到许县来,还有点利用价值,现在都成了人家的俘虏了,还有个屁用。要不是张昭看着孙权那副样子实在有些不忍心,进言天子,天子总算是赏他一个闲职,执金吾,任务就是带着二百缇骑巡视皇城,管管武库,还有个更大的任务就是救救火,天子还开恩赏了他一个富春亭侯,算是让孙尚香当初允诺他的东西全部实现了。
孙权千恩万谢,态度好得不得了,当天安下家来,第二天就去上岗了,从此许县多了一道风景——碧眼紫须的执金吾孙权孙大人巡街。
天子对孙权不客气,但对曹冲却客气之极,他把曹冲召见宫去,好生抚慰了一番,封了官,授了节,然后还拉着曹冲到后宫去见曹节。曹节已经大腹便便,行动不便,不过看到曹冲来,她还是很开心的起来相迎。
“臣曹冲拜见皇后。”曹冲老远的就躬下身去,虽然他不愿意,可是礼仪还是要的,曹节虽然是他妹子,可现在毕竟是皇后,不能再象家里那样不拘小节。
曹节坦然受了他一礼,然后才虚抬起手:“曹将军请起。”
曹冲心理有些不痛快,换了前世,自己这个娘家人来了,妹子应该无比热情的拿出家里最好的东西款待自己,然后还要把老公指使得团团转。舅爷舅爷,又是舅舅又是爷啊,这倒好,现在自己见了妹子还得下跪,说不定老曹同志来了照样也得跪,怪不得老曹呆在邺城不来许县面圣呢,敢情一沾了皇字,就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兄长,请坐吧,公面上的礼完了,咱叙叙亲情,就不用那么多的礼节儿了。”曹节见曹冲脸色有些不豫,以为他赶到许县来有些累了,连忙让宫女布了席,请曹冲坐下。曹冲虽然不爽,可是也只得谢了,大赤赤的坐在一旁,显然很无礼。天子见了,眉头皱了一下,却又笑了,自顾自的坐在一旁,满面堆笑的看着他们兄妹俩聊天。曹节问了些江南的战事,又问了些邺城的情况。说到父母,曹节有些神伤,她嫁到宫中两年了,也就离开父母两年了,别人家的女儿入了宫,多少还有机会进宫探视,自己的这父亲母亲却是坚决不来的,请了两三趟,连个人影都看不着,没请的倒来了,曹丕就经常不请自来,到宫里大喊大叫。
天子见曹节心情不好,便笑道:“皇后,你这又是何苦呢,曹爱卿来看你,你应该高兴一些才是。朕知道你想念双亲,这也无妨,等你产后身体复原了些,朕安排你归宁就是了。”
“谢陛下。”曹节谦恭的致谢。
曹冲又坐了一会,实在没什么兴趣再聊,托词身体不适,早早的退了出来。天子见了有些不快,可转眼看到曹节,还是舒展了眉头,有意无意的说道:“仓舒仗打多了,武人气浓了许多,不似以前那般文弱了。”
曹节轻轻的蹙起了眉头,无声的一笑。
曹冲出了宫,带着庞统去见贾诩。贾诩的家一直没有变,还是那座小院。曹冲来的时候,刚下朝不久的贾诩刚刚在小楼上坐下,香炉里的香刚刚点燃,香味还没有充满书房,长子贾穆上楼来报,新任车骑将军曹冲来了。
贾诩有些意外,他愣了一下,探头从窗户里向外看了一眼,曹冲正拱着手,肃穆的站在院中,庞统站在他的身后,神态也很恭敬。
“他怎么来了?”贾诩有些不解的问贾穆。
贾穆也茫然不解,他想了想说道:“父亲何必多疑,他既然已经来了,父亲总要见一见的,总不能就这么让他站在院中吧,我已经说了父亲在家,如果让他等的时候太长,未免有些不妥。”
贾诩瞥了贾穆一眼,抚着胡须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我去更一下衣,随后就来,你将他迎到堂上。”贾穆应了一声,匆匆的下去了。贾诩却沉思了半晌,花白的眉毛抖动了半天,这才叹了口气,起身下楼。
曹冲在堂上和贾穆东一句西一句的聊了半天,就是不说自己的来意,直到看到贾诩微笑着出现在门口,才起身相迎,上前躬身一礼:“先生一向可好?”
贾诩微微一笑,拱手还礼:“有劳将军关怀,诩庸碌之人,吃好喝好,身体当然不错了。”
曹冲一乐,虚扶着贾诩坐下,然后自己也坐在他的对面,这才直了身子,又施了一礼道:“冲此来,怕是先生从此不得安宁了。天子下旨,命我兵进关中,平定西凉,兵马已经在召集之中,最迟八月底就将开赴关中。先生乃是西凉人,对当地的情况熟悉,又足智多谋,妙计无双,冲不才,向天子请旨请先生为我智囊,还请先生莫要推辞。”
贾穆听了,喜上眉梢,转头看向贾诩,却见贾诩神色不动,脸上的笑容反而淡了些,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曹冲,微微眯起的眼睛中透出湛然的眼神。
曹冲淡淡的笑着,平静的看着贾诩,静听他的回答。
贾诩思索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将军要取西凉了吗?”
“正是。”曹冲点头应道。
“西凉……”贾诩摇了摇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不好取啊。将军年方弱冠,五六年间全取江南,已经是武功赫赫,假以时日,官至太尉、大将军亦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又何必再取西凉?胜了,于将军没有什么好处,败了,却有辱将军的名声。”
曹冲沉默了一下,也笑了笑:“先生所言甚是,如果仅从冲的名声来说,取西凉的难度实在太大,有得不偿失的可能。但冲取西凉,固然有少年血性为先的原因,更多的却是想为恢复我大汉的疆域奉献维绵薄之力。冲也不才,略通兵法,小有战绩,不能眼看着西凉战火纷纷,连年不绝,西凉百姓不能安居乐业,无数西凉人生不能回家,死还要埋骨他乡。故而不揣妄陋,向天子请旨兵进西凉,还望先生助我一臂之力。”说完,拜服在地,行了一个大礼。
贾诩听曹冲说前面的话时,不动声色,只是静静的听着,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可是听到曹冲后面的话,心里那个隐藏已久的心疾一下子被触动了。
他是武威姑臧人,年纪轻轻的时候就出来游历,除了中间因病回过一次乡之外,算起来他离开家乡已经四十年了。他生在乱世,本想凭着自己胸中的韬略为国效力,效仿同乡名将段颎凭一已之力立下不世的功业,因此千里迢迢来到洛阳入宫为郎,陪侍在天子左右,希望有机会向天子进献忠言妙计,没想到孝灵皇帝根本没有什么心思在国政上,只知道信任张让、赵忠那样的宦官,自己醉心于声色犬马,甚至在后宫开设市场,驾驴治游。而他的同乡段颎虽然有赫赫战功,却不能升官,最后只能靠贿赂那些宦官才如愿,虽然官居太尉,却坏了名声。
他心灰意冷,这才告病还乡,不久后又听到段颎身死族灭的消息,更让他感到绝望。后来他入董卓帐下,董卓却成了乱臣贼子,董卓身死,他本以为从此可以被朝庭招抚,哪知道王允却要杀死所有的西凉人,他为了保命,一条计策却让长安陷入浩劫之中,随后投李傕,投段煨,投张绣,他已经没有了报国的热情,只想在乱世之中保住一家人的性命。
如今在许县,他只是一个太中大夫,但他已经满足了,至少可以不用再过那种天天担惊受怕的日子,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有一个心愿越来越重,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到姑臧,再看一眼家乡的山和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机会,葬入祖坟,落叶归根。
今天听曹冲说到要取西凉,他知道西凉不好打,而曹冲去更不好打,曹冲的战场,不仅在西凉,更在邺城,他的敌人,远不止凶悍的马超和狡慧的韩遂,更多的却是他的兄长曹丕。贾诩不想高官,不想富贵,他也不想牵扯到曹冲夺嫡的斗争中去。在他看来,曹冲虽然风光得很,却未必能稳操胜劵,更重要的是他觉得曹冲虽然表面上尊奉天子,心里却没有对皇权的那一份敬畏,他最后很有可能走上篡逆的道路。他没有能力阻止曹冲篡逆,维护大汉的江山,却也不想为曹冲篡逆奉献力量,所以他不想去西凉。但听到曹冲说的那句让西凉人有家可回的话时,他有些动容,脸上自然而然的露出一丝悲凄来。
片刻之间,他就想定了主意,去吧,回西凉去,自己都这么大年纪了,天知道哪一天就起不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他抬起手扶起曹冲:“将军不必如此大礼,诩年过六十,所欠唯一死尔,既然将军有意收复西凉,诩自当陪伴将军一行,纵然智短谋拙,不能为将军出力,也愿借将军之力,埋骨家乡,此生无憾矣。”
“如此,多谢先生。”曹冲起身笑道:“先生虽然年过六旬,可是精神矍烁,仙风道骨,想要羽化登仙还略微早了些。冲自斗胆,敢请先生相伴,收复西凉,横绝西域,恢复孝武皇帝时的万里河山,重现我大汉的盛世荣光。”
贾诩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将军有令,敢不相从。诩愿奉此残躯,供将军驱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