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了。”
“伏家诛了?”
“诛了。”
“一个没留?”
“一个没留。”
“伏后生的几个皇子,包括太子,都死了?”荀彧的声音越说越大,脸色青得吓人。
“都死了。”曹冲还是很平静,平静得仿佛在说一件寻常小事。
荀彧被他的平静淡然气得一时语噎,反倒不知道如何说才好。他胸膛起伏,用带着血丝的眼睛愤怒的看着曹冲,喘了半天,才恨恨的说道:“将军好手段。”
“岳父过奖,此事与小婿无关,皆是子桓的功劳。”曹冲很谦虚的说道。
“你——”荀彧怒气上涌,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软软的倒了下去。荀文倩大惊,狠狠的瞪了曹冲一眼,连忙扑过来扶住荀彧,焦急的连声呼叫,张仲景应声而入,手中银针准确的插入荀彧的人中。
“你是不是早就准备来气父亲?”荀文倩气恼的看着曹冲,“怪不得你让大师一起来的,原来早有打算。”
曹冲很无辜的摊了摊手:“夫人,你这就不对了,我只是很老实的回答岳父大人的问话而已,哪有气他的成份?”
“你——”荀文倩回想了一下,好象曹冲真的没有说什么其他的,只是一句句的老老实实的回答而已,她看着曹冲委屈的眼神,气得跺了跺脚,扭过身去不理他了。
荀彧嗓子里咕噜了两声,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两眼无神的看着青黑色的屋顶,脸色死灰,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怔怔的看着,看得荀文倩心急如焚,抽泣着连声呼唤。荀彧只是不理,眼神也似乎散开了。
“父亲……父亲……”荀文倩有一声没一声的叫道。
“大师?”曹冲看着张仲景,轻声问了一句,眼神示意了一下荀彧。
张仲景轻轻的摇了摇头:“将军,荀大人身体无恙,只是已无生趣,一时心灰意冷罢了。”
“多谢大师。”曹冲点了点头:“请大师一旁稍候。”
张仲景又看了一眼荀彧,惋惜的叹了口气,收起银针走了出去。曹冲走到荀彧面前,俯着身子看着荀彧,直视着他那两只看起来空洞洞的眼神,也叹了口气。
荀文倩正六神无主,见曹冲一点着急的样子也没有,没事人似的叹着气,不由得勃然大怒,她猛的抬起头来,怒目而视:“夫君,我父亲是有些不识好歹,可是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夫君的长辈,夫君难道一点恻隐之心也没有吗?”
曹冲好奇的看了荀文倩一眼,没心没肺的笑了。这下子荀文倩更是火冒三丈,咬着牙刚要再说,曹冲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她的樱唇之前,刚要说话,荀文倩却恼怒的张嘴就咬住他的手指,曹冲吃痛,“嗷”的一声叫了起来,却强忍着疼痛,没有抽动手指。荀文倩狠狠的咬了一口,半天才松开,曹冲这才收回手指,跳着脚吃吃的吸着冷气。
荀文倩心中后悔,却又抹不开面子,她恨恨的瞪着曹冲,一声不吭。曹冲心里这个后悔啊,自己真是犯贱,明知道她心情不好,装什么酷啊,这下子被咬了,还真是疼得厉害。
“我……”荀文倩见他乱跳不已,有些迟疑的叫了一声,伸手拉过曹冲的手,放在嘴边,曹冲吃了一惊,刚要挣脱,却觉得手指一热,已经被荀文倩含在口中,这次却没有疼痛,只是被她温柔的用软绵绵的舌头舔了两下,这才松开。
“你什么时候也会咬人了?”曹冲苦笑着,看看自己手指的几颗牙印,又看看荀文倩嘴角的一丝血迹。
“哼!”荀文倩扭过身去,看着一动不动的荀彧,刚刚升起的一丝温情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抹了抹眼泪欲言又止,嘤嘤的抽泣起来。曹冲看着她抽动的双肩,叹了口气,上前搂着她的双肩,安慰的拍了拍她,凑近她的耳边轻声说道:“你让开,让我和岳父大人说两句话。”
荀文倩抬起泪眼不解的看了看他,想了一会儿,还是让开了位置。曹冲坐在荀彧的面前,看着他直视屋顶的眼神,清咳了一声:“岳父,你对大汉,还有信心吗?”
荀彧的眼神闪了一下,依然没有说话,但眼神却慢慢的凝了起来,慢慢的转过来看着曹冲。
曹冲笑了笑:“圣人说,知其不可而为之,不过求一心安。小婿不知岳父大人此举,是求自己的心安呢,还是为大汉的江山?”
“有……什么区……别?”荀彧疑惑的看着他,有气无力的吐出几个字。
“如果岳父大人求的是自己的心安,那么生也罢,死也罢,只不过给岳母和文倩他们带来痛苦,于岳父大人却无甚区别的。如果是为了大汉的江山呢,岳父这可就有点自暴自弃了,血性固然是有了,忠心也尽到了,在青史上也能留名了……”曹冲轻轻的笑了,他看着荀彧不屑一顾的轻蔑眼神,接着轻描淡写的说道:“却一点用也没有。”
“你什么意思,还嫌气得父亲不够?”荀文倩推了一下曹冲,曹冲笑了笑,却没有说话,还是盯着荀彧的眼睛。荀彧的眼睛眨了一下,愣愣的想了片刻,然后慢慢的转过头来看着曹冲:“你……究竟想说什么?”
曹冲直起身来,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慢慢的凝固成冷漠:“岳父大人,我不知道你对许县的事情了解多少,但我可以告诉你,伏家不是我杀的,伏后本来也是可以不死的,这一切都是子桓干的,而他做这一切,恐怕要针对的,第一个倒不是伏家,而是我。”
“你?”荀彧和荀文倩都被他说得有些糊涂了,不约而同的问了一声。
“对,是我。”曹冲站起身来,在屋里踱了两步,猛地站定了身子,回去头来看着荀彧父女,眼神凶狠:“我听子文和子建说过,本来众人议事的时候,好多人是不赞成族诛伏家的,最多只是诛杀伏典而已,毛东曹说多杀人怕伤阴德,于虎妞怀中小儿不利,可是没想到正是这句话,让子桓极力劝说父亲要族诛伏家,鸡犬不留。这里面的原因,我想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他顿了顿,接着又说道:“你们只知道怪我没有救伏家,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天子在打什么主意?我想做忠臣,就能做忠臣吗?天下未定,他就想着这些培植自己的势力,想着以后怎么对付我,我就不明白了,难道孙权、刘备就能甘心做他的忠臣,比我还更可靠?”
“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这河还没过,磨还没卸,他就想着要收拾我,收拾我曹家,你说……”曹冲提高了声音,愤怒的吼道:“让我如何能安心做个忠臣?”
“这样的见识,怎么能担当起再次中兴大汉的重任?”
“有这样的天子,大汉火德怎么可能不衰?”
“……”
曹冲说到最后,简直是纵声狂吼,他把在许县受的气,在邺城为了防止老曹生疑而强行抑制在心里的那份郁闷一起吼了出来,直吼得气喘吁吁,面色通红。
荀家父女面面相觑,看着抓狂的曹冲,不知道如何劝说。
“有这样的天子,我没办法做个忠臣。”曹冲无力的垂下了头,喃喃自语:“我不能为了一个虚名,为了他刘家的江山,把我自己,把我曹家百十口人送到他的刀下。”
“如果一定要死人,杀人总比被人杀的好。”曹冲轻轻的说了一声,举步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