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交锋
“你说什么?”装病的孙权一下子就从榻上蹦下来冲到胡综面前,身手敏捷之至,哪有一点生病的样子,他身体向前倾,瞪着眼睛看着额头沁出细汗的胡综,用力捏紧了拳头,仿佛只要胡综点点头,他就会一拳挥过去,直接胡综的下巴打掉一般。
胡综从驿馆一路小跑到这里,气都还没喘匀,心跳得很快,被孙权这副凶样一吓,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让开了孙权的攻击距离,这才抚着“嘭嘭”狂跳的心口,看着孙权连连点头。孙权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眉头慢慢的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愣了片刻,慢慢直起了身子,背着手一步步的回到榻上坐下,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他瞟了瞟坐在一旁的徐夫人,轻轻的摇了摇头,徐夫人会意,起身施个礼带着侍女退了出去,只留在孙权和胡综。
“伟则,你说公瑾是真要去见刘玄德,还是故意……”他停住了口,没有再说下去。但胡综听明白了,他连忙说道:“将军,周公瑾为人大度,虽然与将军小有误会,但不至于拿这么大的事开玩笑。我看他的样子,只怕是真的,将军如果有所疑虑,何不招鲁都督前来一问。”
“子敬?”孙权扑哧一声笑了,撇了撇嘴,晃了一下身子,一脸的不屑。“子敬身为大都督,不在庐陵防备张郃、黄忠、魏延,却跑到这里来,分明是心有异志了。再说他和公瑾是莫逆之交,当初指屯借粮,后来是公瑾荐他来到江东,如今又在这个时候和公瑾一路相伴来到赣南,他当然会帮着公瑾说话。问他,又有什么用?”
胡综轻轻的摇了摇头,深吸了两口气,这才细声慢语的回道:“将军,鲁都督虽然与周公瑾交情深厚,但他为人磊落,与将军也是多年的君臣,想来不至于误导将军。”
孙权偏着头想了想,也觉得鲁肃虽然为人轻傲,却不是那种小鸡肚肠之人,听听他的意见也无妨,反正决定权在自己。他打定主意,便让人去请鲁肃。没多大一会儿,鲁肃就赶到他的面前,看了一眼孙权的脸色,躬身下拜。
孙权笑着指了指对面的坐席:“子敬,坐。一路可闷?”
鲁肃淡淡一笑:“承将军过问,路途虽远,有公瑾相陪,倒也不算闲闷。”
孙权暗自恼怒,脸上却不动身色,随口笑道:“也是,公瑾一去许县三年,想来是见识了不少朝庭的趣事,一路讲讲,倒是可以消闲。子敬不妨说着与我听听,也让我知道一点公瑾的近况。”
鲁肃点点头,将周瑜给他讲的一些事情转述给孙权,其中讲得最多的当然还是今年刚刚发生的事情,曹冲进许县为丞相请赏,许县官员辩论该如何封赏丞相大人,天子最后下旨增加曹操的封邑,诸般如何如何,当然其中也夹杂了些孙尚香在城外大营如何打遍全营无敌手的英雄事迹。
鲁肃讲得挺有兴趣,孙权却听得没太大意思,他关心的是周瑜来招抚的事,根本没什么心思去听曹冲如何在许县挑起大辩论的问题,只是听到孙尚香的情况时插了两句嘴。他见鲁肃一直不往正题上说,不免有些不快,眼角也慢慢的耷拉了下来,一封不爽的模样。胡综在一旁见了,连忙插了一句嘴:“这么说来,那曹贼虽然没封成王,但还是得到了天子的许诺,将来如果他再立了大功,岂不是顺理成章的封王了?”
孙权一听就有些不高兴,再立大功?来灭我吗?他瞅了胡综一眼,正好胡综也看过来,冲着他使了个眼神。孙权一愣,心中一动,忽然恍然大悟,立刻转怒为喜。
鲁肃见他们二人眉来眼去,又见孙权脸色转佳,也不再说了。他想了想,又接着说道:“将军,肃蒙将军看重,委以都督之职驻守庐陵,本当肝脑涂地,誓死报效,奈何最近身体不适,略一思重但头晕目眩,实在是朽木难堪重任。肃不敢贪权恋位,贻误将军大事,敢请辞去都督之职,赋闲养病,等身体有所好转,再供将军驱驰。”
孙权叹了口气,摆摆手说道:“子敬,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既然有病就好好休息一下吧,你安心养病,不要担心这里的事情,就让年轻人多担待一些事,也是好的。”
“谢将军。”鲁肃见孙权应了,不再客套,躬身施了一礼,起身离开。孙权见他出了门,这才收了脸上的惋惜之意,沉了脸,一声不吭。
“将军。”胡综见孙权脸色不好,连忙轻声唤了一声,提醒孙权注意正事,不要纠缠于鲁肃的事情。“天子受限于曹贼势力,虽然没有让曹贼如愿,却不得不做出让步,想来是实力不济的缘故。公瑾此来,招抚之意应该是真的,可能是担心我们虽然有心报效朝庭却被刘玄德掣肘,故而才会连同刘玄德一起招抚了。”
孙权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他现在不担心周瑜为难他了,既然周瑜担负着替天子招揽实力的任务,那么他就不敢与自己撕破了脸。他现在考虑的是如何借着这个机会,从朝庭捞到点好处,不管是名还是利,总要赚一点,而如何与刘备相处,如何挣得比刘备还多的利益,这又是个不得不考虑的问题。刘备现在只剩下了桂阳、苍梧、郁林三郡,其中苍梧、郁林还是自己借给他的,只是他现在赖着不还而已。如果一旦结盟,那这两个郡还要不要?还怎么要?
“伟则,你看这……”孙权有些迟疑,他又想接受朝庭的招抚,这样可以不用天天防着曹冲的人马杀过来,可以放手整顿江东的内务,可是他又担心接受了朝庭的招抚之后,会从名义上缚住自己的手脚,将来再要有什么动静,就会没有正当的理由。
“将军,何不看看天子的条件再说?”胡综考虑了一下说道:“这里离许县三千多里,一来一回就是近半年时间,不管怎么说,对我们来说都可以赢得一点时间。更何况现在是天子有意要招抚我们,我们大可以提出对我们有利的条件来。”
孙权一想,觉得也是。现在只是从鲁肃转述的许县发生的事来推测天子的意图,天知道天子究竟有多少诚意,能给出什么样的条件,与其在这里胡猜,不如与周瑜见上一面,然后再看看情况再说,条件合适了,就暂时接受天子的招书,条件不适合,就让周瑜多跑两趟也无妨,反正天子有求于已,主动权总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明天让公瑾来见。”孙权摆了摆手,让胡综退下,自己坐在那里又想了想,不免露出一丝笑容来。他刚要起身去见徐夫人,徐夫人却提着裙摆,踩着轻快的步子进来了,一见孙权脸上的笑容,不禁掩着嘴笑了,凑到孙权身边歪坐在一旁,俏声笑道:“夫君莫不是又升了官,进了爵了?”
孙权哈哈一笑,伸手将徐夫人揽在怀中,凑过脸去用腮下的紫色胡须在徐夫人如雪的腮边蹭了蹭,粗硬的胡须在徐夫人的脸上刺出一片艳红。徐夫人咯咯的笑着,偏过头躲闪着,用小手挡着孙权的下巴。孙权得意的大笑着:“这次啊,升官进爵是小事,那些都是虚的,说不定还能捞到点更实惠的。夫人,你不是想要堕森粉吗,这次我让曹仓舒给你送一箱来。”
“真的?”徐夫人惊喜的睁大了眼睛。
“当然。”孙权得意的点点头。
堕林粉是最近在襄阳、成都最畅销的一种脂粉。巴郡江州县内有涂山,相传是大禹的妻子涂山氏的出生地,山上面有祭祀大禹和涂山氏的神庙。在庙旁山脚下有一眼清泉,名叫清水穴,泉水清澈无杂质。巴人用这泉水制作女人搽脸的脂粉,做出来的脂粉细腻、色泽鲜亮,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清香。因为从清水穴向山上看,山势如一层层下堕,故而清水穴旁的树林被称为堕林,这种脂粉也就称之为堕林粉,当年曾是贡品,深受宫中的妃嫔喜爱。
自从中平六年动乱开始,刘焉占据益州,堕林粉就再也没有出过巴郡,江东极为罕见,也只有那些实力雄厚的大族的贵妇,才知道这个堕林粉,而还藏有一饼两饼的,那更是极为稀有了。孙权当年随着孙策征战,也是从被他们扫灭的盛家见过这种堕林粉,仅仅是一小块而已,被孙策拿给了大乔,大乔天生丽质,再用上这种堕林粉,那种迷人的气质、淡淡的清香就更是无法言喻,给情窦初开的孙权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一直恋恋不忘。最近曹冲拿下了益州,这种堕林粉也随之成为襄阳、成都的畅销品。只是转销到江东之后,价格高昂,一饼堕林粉要值一金。孙权励精图治,不太喜欢夫人们用这种奢侈品,也只有徐夫人这样新得孙权宠爱的夫人才有胆量要。
说起来,徐夫人也是个异类,她能得到孙权的宠爱,也是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之外。徐夫人的祖父叫徐真,和孙权的父亲孙坚关系很好,她的祖母就是孙坚的妹妹,她的父亲徐琨和孙权是嫡亲的表弟兄,而她就是孙权的表侄女。徐琨因为母亲的关系,很受孙坚、孙策的重用,做到平虏将军,在从讨黄祖的时候中流矢而死。孙权因此对徐家很关照,但让人很想不通的是,他关照得把刚死了老公的徐夫人给娶了,还让她照顾才年幼失母的孙登,实际上就是让人独宠后宫了,孙权的发妻谢夫人都因此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