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婕妤端坐在一张古筝前,为正在翩翩起舞的德妃弹琴伴奏。宋神宗今日兴致盎然,林婕妤给了他一个全新的感觉,细想一下,竟然有五六年没有和这个当年和自己对酒当歌的女子好好地坐在一起说说话了,这么些年来,林婕妤更加成熟,也更加迷人,最主要的是,她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也知道对着自己的男人微笑了。所以,宋神宗取了一管洞箫,与林婕妤合奏起来。
以往两人恩爱之时,也经常这样琴箫合奏,尽管多年没有合奏了,却很快便配合自如,一点不觉生疏,倒是觉得很长时间不在一起,更觉默契了。
曲毕,宋神宗放下手中的萧,凝视林婕妤,缓缓道:“冰儿,你曲调中为何隐隐含有忧伤之意?有心事吗?”
林婕妤点了点头,记住德妃告诉自己,不要当着宋神宗面前说陈美人是不是,毕竟她现在还是宋神宗宠爱的妃子,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这样不但不能让宋神宗替自己做主让杜文浩给母亲看病,反而让宋神宗觉得自己是嫉妒陈美人故意挑拨呢。
“是母亲病了。”林婕妤淡淡地说道。
宋神宗走到林婕妤身边坐下,搂住她的香肩,轻轻拍了拍:“朕平日里少了对你的关心了,她现在好些了吗,什么病?找太医看过了吗?”
林婕妤知道她现在的笑一定比哭管用,毕竟自己和别的妃子不同,用德妃的话说,那就是宋神宗见惯了自己冷若冰霜的样子,自己的微笑对宋神宗来说比那梅开二度还要稀罕一些,林婕妤勉强一笑,道:“找过太医看了,不过,太医说母亲的病很麻烦,他们也没有好办法,所以病情日重,但母亲劝我不要着急,只是俣儿见他奶奶总不见好,便天天哭着要我给找个好太医。”
俣儿名叫赵俣,是林婕妤与宋神宗的儿子,是宋神宗的第十二皇子。
宋神宗道:“俣儿说的是,不行就赶紧换个太医看看。”
林婕妤心头一动,紧张地问宋神宗:“皇上说的是,皇上看换谁合适呢?”
宋神宗瞧了她一眼,迟疑片刻:“太医院这么多人,医术高的很多嘛。
林婕妤眼巴巴望着宋神宗:“都已经换了好几个了,一般的太医恐怕都没辙了。得找医术最高的才行。”
宋神宗又瞧了林婕妤一眼,微微皱眉,沉吟不语。
德妃看得出来,宋神宗当然知道林婕妤说的医术最高的是指杜文浩,但是,他不接腔,显然并不太想让杜文浩去给林婕妤的养母冯氏看病,究其原因,只怕还是陈美人搞鬼,说她病还没好,离不开杜文浩。这完全可以理解,心爱的女人病了,当然要找最好的大夫,也希望最好的大夫给心爱的女人专心致志地瞧病。
不能让宋神宗先开口把这条路堵死!德妃赶紧插话道:“皇上,杜大人听说皇上手心容易出汗,所以配制了一种药丸,让我找机会献给皇上,我去拿来。”
德妃拿来一盒药丸递给宋神宗。
宋神宗接了过来,笑了笑:“嗯,不错,杜爱卿这眼力劲还不错。他的医术朕很信任。”
“那是,杜大人治疗各种疑难杂症很有心得的。很多病都是别的大夫说了没治了,经他手就治好了呢。”
林婕妤垂泪道:“是啊,要是能有杜大人给我娘看看病那就好了,可惜母亲只是‘始平郡君’,没资格宣召杜大人诊病,唉,臣妾生下俣儿和偲儿那几年,全靠她老人家帮着照料,那时孩子老生病,彻夜哭啼,我身子骨弱,熬夜坚持不了多久,全是母亲她老人家抱着孩子耐心哄,通宵达旦。那时候,我的奶水不足,又找不到奶娘,孩子饿得直哭,是母亲天天熬稀粥喂他们。孩子病的时候,母亲比我还急,抱着孩子到处找太医……呜呜呜”
说到伤心处,林婕妤低声饮泣起来,无以为续。
宋神宗皱眉道:“哦?这些朕怎么不知道?”
德妃陪笑道:“皇上那几年忙着变法的事,后宫很少来,那些管事的都是些势利眼,编着话说婕妤失宠了,所以便冷落了她。连带小皇子也一起受苦。多亏了老太太一直热心帮着照料呢。”
宋神宗点点头:“是啊,朕这些年忙着变法的事,顾不上照顾你们,倒叫你们受苦了。她老人家帮着照料你们母子,也够她辛苦的了!”
林婕妤悲泣道:“是,可现如今她老人家病了,我却没能耐找个好太医替她瞧病,眼睁睁看着她遭受病痛折磨,一点办法都没有……”
宋神宗想了想,叹道:“是啊,老人家当年这么照料俣儿和偲儿,她年岁大了,病了,照料她也是应该的。这样吧,朕马上传旨叫杜爱卿去给老人家看病,让他尽力,务必将老人家的病治好!”
林婕妤惊喜交加,起身跪倒磕头:“臣妾替母亲拜谢圣上隆恩!”
宋神宗随即下旨宣召杜文浩。办妥了这件事,林婕妤和德妃都十分的高兴。
按照宋神宗的意思,是让德妃和林婕妤二女共事一夫,但宋神宗这此是临幸德妃来的,林婕妤自然不会横刀夺爱,抢了德妃的恩泽,而且林婕妤的性格也不会接受三人大被同眠的。所以,宋神宗让太监孙公公传旨连夜宣召杜文浩进宫之后,便借口要回去照料养母,告辞离开了。
杜文浩跟着孙公公赶到林婕妤的月清宫时,已经是夜半三更了。
林婕妤一直在寝宫门口翘首以盼。远远看见几个太监护着两顶轿子过来,便猜到很可能是杜文浩来了,急忙迎了上去。
轿子停下,撩轿帘,杜文浩提着出诊箱下了轿出来,林婕妤福了一礼:“杜大人,您可来了,太谢谢了!”欣喜之余,连话语都在发颤。
杜文浩深深一礼:“娘娘无须客气,赶紧带我去见老人家吧,治病要紧。”
“好的,请跟我来!”
冯氏本来有自己的寝宫,生病之后为了方便照料,所以林婕妤把她接到了自己的寝宫里。当下带着杜文浩来到冯氏的卧室。
门口伺候的宫女躬身施礼,杜文浩进到屋里,只见一张大床上,躺着一位干瘦的老妇,白发苍苍,面如死灰,眼窝面颊深陷,但脸颊潮红,脖颈青筋暴露,一双枯瘦的双手放在被子外,如同百年的老松树皮一般。
床头放着一个木盆,盆里有些清水,显然是为了接呕吐物用的。
杜文浩俯身轻轻问道:“老人家,您能听到我说话吗?”
冯氏老眼无神地翻了翻,浑浊的眼睛瞅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杜文浩探手一摸,只觉额头滚烫。宫女拿来凳子,杜文浩坐下,问林婕妤道:“老人家发病是什么时候?最初什么症状?”
“一个来月了,母亲以前患有胃疾,经常胃脘胀痛。请了太医来诊治,说是老病,很难治,只能慢慢调理。开了药,但吃了之后总不见好。后来院判付鹤付大人推荐大方脉太医吴启明前来诊治,吴太医说是脾胃素虚,下了方煎药服用了,却越发的沉重。”
“为何不去找我徒弟钱乙?”
“我去找了,付院判说钱大人只擅长小方脉,而这吴太医最擅长医治这种病,如果他都没办法,别人都没办法。不同意派钱大人来给治。”
“这付鹤凭什么这么说?太医院数百太医,藏龙卧虎之人多了去了,他又如何知道?太医院他这武断的毛病,我最讨厌!”杜文浩越说越生气,一拍大腿道:“我徒弟钱乙师从于我之前,已经号称神医了,他最擅长的的确是小方脉,但是,他是全科大夫,什么病都能治的,而且辨证很准!”
正说着,老太太张开嘴,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嗬嗬的,旁边的宫女急忙搀扶他起来,俯卧在床边,哇哇干呕,却只吐出一些清水,胃里显然已经没什么东西可以吐了。
另一个宫女端了一杯温水过来,凑到老太太身边,老太太咕咚咚一口气喝了半碗,喘着粗气翻着白眼又躺了下去。
杜文浩道:“老人家喜欢喝温水还是凉水?”
“温水,但是不想吃饭,稀粥都喝不下一点。”
杜文浩拿过冯氏枯树皮一般的老手,搭三指凝神诊脉,片刻,又换了一只手。诊脉之后,起身轻轻掰开老太太的嘴,察看舌象。然后问了二便、睡眠等。
问完之后,杜文浩道:“吴启明下的方子在吗?”
“在!我都抄了备份的。”
“拿来我瞧瞧。”
林婕妤急忙吩咐宫女拿来吴启明的药方。杜文浩一张张都看了,轻轻摇头:“庸医害人啊!”
林婕妤又惊又喜:“杜大人,你的意思是,我娘这病还能治?”
“当然能治!”杜文浩叹了口气,“前医说是老病,这自然不对,辨证不准,自然用药罔效。那吴启明辨证为脾胃素虚,辨证是对了。老人家舌边白,舌中红降而干,脉略数,加上诸症印脉,的确是脾胃素虚。但是,他这药方却完全不对症!脾胃素虚,如何还能用温燥的药呢?当然,如果用量妥当,倒也没有大碍,可是,他下的剂量如此之大,已经超过了病所需要的药量,这样必然大伤胃阴的!正所谓‘温而勿燥’,就是这个道理!”
“原来如此!”林婕妤忙道:“杜大夫,该如何用药?快请下方吧。”
杜文浩点头,走到桌前,提笔写了个方子,递给林婕妤:“老人家胃阴大伤,当务之急是滋养胃阴,我这方乃是益胃汤加味而成,这药要用文火久煎,用煎水代茶,时时给老人家饮用,服药之后,壮热会退。阴液渐复,虚火自消,然后培后天生化之源以善后,最多五剂,便可大好,半月之内,便即痊愈!”
林婕妤半信半疑:“我母亲这病缠绵已久,这么短便能治愈吗?”
杜文浩新近纳妾,心情不错,微笑道:“放心,我不比吴启明之类的无用之辈,哼!辨证准了,用方却……”
话刚说到这里,杜文浩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眉头一皱,好像在跟林婕妤说,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道:“辨证既准,为何用方却是南辕北辙?吴启明好歹也是太医院太医,都是万里挑一的医者,怎么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有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