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响起,一口鲜血如同朵朵寒梅绽放在那素白的衣襟上。
苏锦屏赶紧扶着他:“先回去吧,外面天冷!”
“好!”他倒是很听话,就像是没有脾气一般任凭苏锦屏拿捏。“苏锦屏,明天你就可以走了!”
她自然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咬唇开口:“也许,也许是后天呢!”
“明天,或是后天,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论是明天还是后天,来年花开,他都再也看不到了。
苏锦屏的眼泪在眼眶里面打转,却是静默不语。原本打算对他说的话,此刻也说不出了。上官渃汐求她的事情,她现在也说不了了,或者说,根本就不用说了。若是他不在了……她就帮他把那孩子一起带走吧,他的担忧,不过是幼子被胁,既然如此,就由她带着他的孩子离开皇宫这个是非地,在外面**自在的生活!也算是报答他对自己的恩情。
回了君临渊的寝宫,他就只是靠在床上,咳嗽不止。金**的床榻,和那张苍白的脸色看起来极为不和谐,这样的一个人,原本也不该坐到帝王这样的位置上吧?原本该是至善之人,坐到了帝王的位置上,最后在世人的眼中变得至恶。
静默了半晌之后,苏锦屏摸着自己袖口的瓷瓶开口:“这碧玉回魂丹,好似还有一颗!”
“但是那一颗,你们永远都拿不到!”君临渊的语气极为笃定。皇甫夜上次来,他就在他的身上闻到了碧玉回魂丹的味道,若是在皇甫夜的手中,皇甫家的人就算是付出再大的代价,也不会将之交出来。因为皇甫怀寒没有弱点,所以不会有任何能胁迫皇甫家的筹码。
苏锦屏闻言,有些微愣。不懂他为何有此一说,正想询问,却见他面色惊变,又重重的咳嗽了几声。她便什么都不问了,只是给了拍了几下背顺气。
待到缓过气来之后,君临渊对着她开口:“将手伸出来!”
苏锦屏心下疑惑,也没有多话,将手伸出来看着他。君临渊至床侧取过一只银针,飞快的出手一扎,两个人的指尖都泛出了血珠,而后将自己手上的伤口和她的合到一处。
“这是做什么?”她知道君临渊不会害她,所以也没有反抗,但是这行为也未免太奇怪了一些。
君临渊没有搭话,不多时,苏锦屏就看到一条像头发一般细虫子,飞快的从君临渊的手上窜出,而后沿着苏锦屏的伤口爬了进去。“有了这万蛊之王,只要你吩咐一声,五百不死神兵,都会听你调遣。”这万蛊之王只有用血才能引出来。
他还记得不死神兵的事情?就连苏锦屏都险些忘了。
“他们的威力你也是看到过的,五百人,就是不能一扫四宇,至少也能护得你的周全。朕保证,就是十万人马包围,有这五百人在,也没有人能动你分毫!”君临渊的语中带着一股子自信,睥睨天下之感。
苏锦屏却觉得自己有些说不出话来,五百不死神兵和皇宫的密道,君临渊原本准备这些东西的时候,是护他自己周全的吧?可是现下却全部给了她。此刻,说什么都会显得矫情,道谢就更是矫情了!“君临渊,遇上你真的是我的幸运!”
幸运么?遇上她,又何尝不是他的幸运呢?半晌之后,君临渊淡淡的开口。“苏锦屏,你先回去吧!”
“可是你……”
“朕还有些事情要交代。”说这话的时候,面色有些冷然,苏锦屏便知道这是有些事情不想或不能让自己知道,所以识趣的起身走了。
才走了几步,就听见他的声音响起:“等等,有件事……”
苏锦屏一怔,回头看着他:“什么事?”
君临渊顿了顿,笑着摇头:“没事!”其实他是想告诉她浅忆的死,其实是他策划的,目的是借刀杀了君临梦,同时也叫苏锦屏不痛快,但是,他不敢,他怕说了,他们之间就……
苏锦屏狐疑的看了他一会儿,就走了。
待她一走,君临渊的面上露出些许愧色。对不起,苏锦屏,这件事朕不打算告诉你了,就让朕自私这一次吧。
过了良久之后,君临渊方才平定了心绪,开口吩咐:“拿纸笔来!”
“是!”下人们应了一声,便将笔墨纸砚放到他的床边。提笔,一笔一划的写着,描金般的容颜上含着一抹浅笑,看起来极为舒心,纯净……
……
出了君临渊的寝宫,苏锦屏顿时感觉脚步有些沉重。直到这一刻,她才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能力具有多大的局限性,哪怕君临渊现在在千军万马之中被困,她也可以策马驰援,但偏偏是病,还是不治之症。原来这世间的生与死,都由不得她来决定。
她想回南岳。想他,很想,很想。但只要想到君临渊,她便觉得就是现在就可以走,她都高兴不起来。她想,这一次来北冥,她是幸运的。就像是冥冥中的一只手,在推动着事态的前行。凌远山之死,让她有了一丝丝善心,所以才会来开导君临渊,也就是她的这一丝善心,拿到了碧玉回魂丹和不死神兵,甚至还有独步天下的医术,但,最重要的,是她交到了这么一个知己,唯一的知己!
……
“陛下三思!”南岳皇宫,跪了一地的文武大臣,都在劝解他们的皇帝陛下,若是南岳出兵北冥,这不是会把东陵和西武都高兴的跳起来吗?皇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们这四个字一出,没有听到他们皇帝陛下的回音,整个殿内的气氛压抑的惊人,吓得他们身上的冷汗都滴落了下来,心底也开始慢慢的发虚。有些时候不说话,比说再多都叫人胆寒,他们的皇上现下就将这句话诠释的淋漓尽致。
整整跪了半晌,直直的让几位大人们都吓得险些虚脱了之后,百里惊鸿冷冷清清的声音方才从他们的头顶响起:“众位大人三思好了么?”
几人嘴角一抽,敢情皇上不说话,是想让他们三思。要是他们三思的结果不能让皇上满意,下场就开大了!想着飞快的点头:“启禀皇上,臣等三思……不,臣等已经五思过了,作为臣子,不该随意置喙君王的决定,是臣等之过!”
虽是表明不再劝了,但也不忘记告诉他,我们是因为不该质疑君王所以选择沉默,这半点都不表示你的决定是正确的!他们相信皇上一定能听出他们的弦外之音。
但百里惊鸿听到了,也当没有听到,南岳和北冥开战,怎么能便宜了东陵和西武?四国环饶而立,中间是一块四国都不管的地界,谓之“千骑古城”,城主墨冠华,有天下第一谋士之称。他从来不管四国之事,四国开战去借道,他也很是干脆,大开城门让人家过去,还真是个好说话的好好先生。但是真当他好说话的人,才是傻子!
“命忠义王率十万兵马先行,自千骑古城借道。后齐国公率领三十万兵马紧随其上。将士们整装而发。”清冷孤傲的声音,自大臣们的头顶响起。
齐国公觉得有些为难,毕竟皇甫怀寒和慕容千秋都不是善茬,这种时候极有可能乘虚而入,但君王的命令却是他不能置喙的,只得低头开口:“臣领命!”
话音一落,百里惊鸿复又淡淡的开口:“途经千骑古城之时,可以给东陵和西武制造些矛盾。”
这话一出,齐国公的眉头当即舒展开来!对啊,他怎么没想到挑拨离间这一茬呢?一听皇上说要攻打北冥,就直接傻掉了,没想其他的问题。这法子可不是什么阴险卑鄙,而是兵不厌诈!
……
一整夜,苏锦屏都没有睡好。心下忐忑不安,今日就是君临渊二十五岁之时,她并非是迷信之人,但想着君临渊现下的身体状况,她却觉得心底发沭,昨夜本来想陪着他的,但是他却把自己支走了。此刻,天还没亮,忽的听见门外的一阵脚步声响起,跑得极快,像是出了什么事。
苏锦屏一撩被子,来不及穿外衣,裹着那貂皮大裳就出去了,一开门,见着一个宫女从自己的面前匆匆跑过,伸出手抓住:“发生什么事情了?”
“姑娘,是皇上昏迷了,太医们束手无策,恐怕是……”那宫女话音未落,她面前的人就已经消失不见,远远的,只看见一个疾驰而去的背影。
苏锦屏的心底有一丝凉意,和无法抑制的焦急哀伤,到了君临渊的寝宫门口,便看见一众大臣们都跪在门口,想必也是都收到了君临渊病危的消息。苏锦屏登时大怒:“皇上还没出事,你们跪什么?这是在诅咒皇上吗?”
这一吼,众位大人一怔,赶紧起身,各自站到一边去。皇上能不能撑过今日,已经是明面上的事情了,但是这个女子这句话也有理,他们现在跪可以跪,但是不跪才是最好。
苏锦屏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才进了君临渊的寝宫,太医们来来回回的走动,面上却都是焦躁之色。而那个单薄的人,此刻正静静的躺在床上,完完全全的失了颜色。而直到今日,苏锦屏才清晰的意识到,这几日他已经瘦了,而且消瘦得快不**形了,但却并不影响他举世无双的美貌。
君紫陌在他的床边站着抹眼泪,她完全不敢置信,前些日子还好好的皇兄,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样。
张御医见苏锦屏进来,赶紧开口:“姑娘,您的医术也是超群的,要不您来看看,我们实在是想不到法子了!”
苏锦屏感觉自己的脚步有些虚浮,走到他的身侧,摸上脉门,几乎已经探不到什么气息了,她的心底也慢慢的凉了下来。也就在同时,床上的人忽然咳嗽了几声,睁开眼,吐出了一口血痰至床边,苍白的面色却忽然找到了一丝丝生气。
君紫陌一见,顿时大喜:“皇兄醒了,皇兄……”
可是她一转头,便看见苏锦屏和众御医们,没有一个人脸色缓和。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不是没事了,这是回光返照!想起自己的母妃死之前的场景,君紫陌才恍然顿悟,再也笑不出来了。这下那眼泪已经是再也止不住了,冲过去抱着君临渊哭了起来:“皇兄,你不要死!你死了就没有人疼紫陌了,皇兄……”
一旁的御医们和苏锦屏都微微偏过头,有些不忍。
君临渊也是一怔,竟没想过这小丫头这般在意自己的死活。又咳嗽了几声,才强笑着开口:“傻丫头,皇兄不在了,也没有人敢欺负你的!”说着这话,他的眼神看向了苏锦屏,苏锦屏知道,他是希望自己能够庇护她。君临渊若是不在了,一个没有后台的公主,在这乱世就连个宫女都不如,苏锦屏点头,表示应下了。
“我不要,我不要,我就要皇兄……”君紫陌哭着撒起泼来,皇兄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她不要皇兄死。
“咳咳……”君临渊忽然重重的咳嗽了起来,几个御医赶紧上前将君紫陌拉开:“公主殿下,您不要再撞着陛下了,他的身子已经经不起了!”
君紫陌闻言,赶紧乖乖的站到一边,看着床上咳嗽不止的人,已经不敢再上前一步,但却哭得越发的压抑。
他趟回床上,看着床顶,眼神有些涣散,自言自语般的开口:“苏锦屏,朕想看兰花……”
昨日,他也说了想看兰花。苏锦屏眼眶一热,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刚想开口,却又听得他空灵的声音响起:“朕怎么忘了,兰花已经谢了。”
苏锦屏上前一步,将他扶起来:“君临渊,我带你去看梅花,梅花还开得正好呢!”梅花,在冬日也能傲然而立,她多希望他也能像梅花一般,扛过这个冬日。
“梅花?咳咳……好啊,我们去看梅花!”一抹纯净的笑绽放在他的脸上,看起来极为纯粹。
御医们想拦着,毕竟皇上的身子若是再出去,只会让病情雪上加霜。但,他们又都顿住了,因为不论是出去还是不出去,皇上都撑不了多久了。
苏锦屏给他披上一件貂皮大裳,而后扶着他出了屋子。门口的大臣们见此都是一声不吭,短短几日,陛下已经消瘦成什么样子了。目送着那两人一直往梅林深处而去,就是原本不支持君临渊的大臣,此刻也觉得有些不忍。
初雪已融,细碎的梅花瓣和着寒风从空中飘散,一圈一圈的旋转,而后慢慢的落地,比起樱花雨,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到了梅林中,他的脚步有些不稳,苏锦屏赶紧找了个东西垫着,扶着他坐在地上,开口问着:“梅花很美吧?”
“嗯!”点头,笑意融融,绽放在那已经趋于透明的脸上,晶莹剔透,纯净美好。
点完头之后,他已经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半靠在苏锦屏的身上。眉心那一点朱砂,此刻却嫣红似血,更显出了他浮白的面色。“苏锦屏,朕听说,咳……咳咳……朕听说皇甫怀寒生辰的那一日,你为他唱过几首歌,今日朕生辰,你可不可以也唱一遍给朕听?”
若说他求过她什么,恐怕也就这么一件事了吧。狭长的丹凤眼底含着一丝丝企盼,看着身侧的苏锦屏。
苏锦屏红着眼眶点头:“好!”
零零散散的梅花,散落到两人的跟前,苏锦屏强撑着一抹笑意,唱了起来,语调幽幽,带着哽咽:“如花,似梦,是我们短暂的相逢。缠绵,细雨,胭脂泪飘落巷口中……”
“幽幽听风声,心痛。回忆嵌在残月中……”
她轻轻的唱,他静静的听。这一刻,仿佛万物都归于宁静,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声音。而苏锦屏,听着耳边越来越弱的呼吸声,死死的憋着自己的眼泪,没让它掉出来。
“苏锦屏,朕想吃烤兔子!”带着些任性的声音从她的耳畔响起,他记得她说过,估计他这辈子再也吃不到第二次她亲自烤的,可是今日,他定要吃到不可。
“好!”苏锦屏咬着唇答应了。
不多时,梅园之内,燃起了篝火。苏锦屏握着那只兔子,听着耳畔的呼吸声,急得心底发颤!烤肉是最值得她骄傲的拿手绝活,可是今日她却只觉得挫败,只希望它熟的快一点,再快一点……
“还没熟么?”难道,他真的等不了了?
苏锦屏咬着牙开口:“就好了,马上就好了!”这语气,就像是在哄一个孩子。
他也乖巧的点了点头,看着篝火中的兔子。慢慢的,眼前的景象,也已经模糊了,低低的开口:“苏锦屏,如果朕睡着了,不要叫醒我……”
“好!”苏锦屏哽咽着应了一声,加快了翻转兔子的速度。
君临渊也一直看着那只兔子,好似是真的很想吃,轻轻的呼吸着,慢慢的,吸进去几口气之后,再也没有吐出来。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看了一眼漫天的梅花瓣,而后缓缓的闭上,手,滑落在地……
苏锦屏咬着下唇,看着他滑落到自己面前的手,强忍着眼中的泪,倔强的烤着那只兔子,又过了一会儿,兔子终于熟了,偏头递给他:“君临渊,熟了!”
“君临渊,你吃啊,你吃啊!兔子熟了,真的熟了。你为什么不等一会儿,为什么不等我一会儿!”苏锦屏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撕心裂肺。今日是他的生辰,她为什么就没有想到送他一件礼物呢?他说他想吃烤兔子,可是还差一会儿,就差一会儿……
漫天的梅花瓣飘飘洒洒,一点一点的落到他的身上,像是一副绮丽的画卷。也有几片花瓣,掉落到火中,再也看不见踪影……
“兰花,落了……”
“君临渊,我们可以明年再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