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诚这话一出,南宫锦似乎也开始感觉到了自己关心的重点好像错了,她平定了一下心中的震惊,咳嗽了一声,才镇定的看着洛念熙,开始询问:“怎么回事?”
洛念熙听她这一问,没有任何犹豫,仿佛这些说词是早已事先准备好的,南宫锦一问完,她登时便开口到:“我年轻时行走江湖之时,慕容馥的母后,也就是凤忆雪当时还没有进宫,只是个大家小姐,那时候她曾经帮过我,虽然那一场相帮,对于她来说是举手之劳,但恩情我一直铭记在心!十九年前慕容千秋死后,凤忆雪产子,我担心会有人对他们母子不利,便和尉迟诚一起进宫,暗地里保护她。最终她生下了龙凤胎,一个是尉迟风,一个是慕容馥!”
她这话说完,南宫锦眼角忽然抽了抽,颇无语的看着她:“人家对你有恩,你因为自己还没孩子,所以就把人家的儿子偷走了?”
这问题她问得挺无语,但问完之后,她恍然明白了什么,面上无语的神色慢慢的开始变成了然。
洛念熙更是脑后划过一丛黑线,实在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南宫锦这样思想奇怪的女人,亏得师兄当年还能爱得她要死要活!
嘴角抽了几抽之后,才确定了无视这个问题,却也辩了一句,接着道:“你想太多了!凤忆雪极聪明,那时候若是让人知道慕容千秋有儿子,那些觊觎皇位的人,一定不会放过那孩子。凤家她的母家力量,也早在她被打入冷宫之前被慕容千秋拔除,她担心儿子留在皇宫会出事,便求我杀了稳婆,带走那孩子出宫教养,随后对外宣称只生了一个公主!”
她说到这里,一旁的冷子寒皱眉开了口:“那事后,你为何没将孩子送回去?”
凤忆雪的行为是说得通的,就如同当初南宫锦担心君惊澜的安全,在君临渊死后,将上官渃汐和未出生的他,一起带着逃出皇宫的事情,是一样的道理,但后来慕容馥登上女皇位,他们也不让尉迟风回去,这一点有些说不通。
问起这个,洛念熙的面上也是叹惋,她叹了一口气之后,方才开口道:“我和尉迟风抱着那孩子出宫之后,担心他的身份被认出来,于是就去寻了师尊,其实原本他眼睛的颜色,和慕容千秋一般,也是绿色的。师尊看我可怜哀求,又怜惜慕容千秋英年而殇,也就允了我请求,求了好友无忧老人来改变了他的眸色。只是眼睛的颜色,彻底改变,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这一改,便是无忧老人带着他闭关十年,彼时他和无忧老人在师尊的山洞中闭关,我都不能见,而那时候慕容馥已经在南宫锦的帮助下,登上了女皇之位!”
所以,时间被错开,尉迟风没有在最有机会当上皇帝的时候出来,让慕容馥做了女皇。
皇权的更替,不是儿戏,也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就比如如今虽然君惊澜才是王位的顺位继承人,但君皓然一日不死,他便不能名正言顺的继位。所以事后尉迟风即便出来,想取代慕容馥女皇之位,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南宫锦其实挺想说你那时候怎么不来拦我,让我把慕容馥扶上王位,好好的一个姑娘扭曲成那样。却募然想起当年,洛念熙似乎有什么事情想找自己,但自己当时因为慕容千秋的死,又以为睿哥哥也死了,所以谁都不想见,隐居的地方也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也并未主动联系过谁。办完西武的事儿之后,她就走了,神龙见首不见尾。而且……
“而且,慕容馥登基的那时候,我去问过凤忆雪的意思,她说慕容馥从小就有一股她父亲的狠劲,所以她自己也支持这个孩子做女皇。加上她不能谅解我未经她允许,便想办法改变了尉迟风的眸色,所以……”说到这里,洛念熙顿住了。
她原本是一片好心,因为慕容千秋的眸色,泛大陆就只有一个!那孩子出生的时间如此凑巧,眸色又一样,难免被人怀疑,引来杀身之祸,所以才会有此决定,却没想到这般作为,竟不能被凤忆雪谅解。
而这一点,南宫锦是可以理解的,凤忆雪爱慕容千秋至深,尉迟风身上唯一和慕容千秋一样的特质被改变了,她恐怕极度恼恨之下,连这孩子都不愿意接受了,便也更加偏爱像慕容千秋的慕容馥多一些,这是极正常的事。
而到了此刻,南宫锦也算是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以及尉迟风没得到登基机会的原因!可她心里也还是有点不明白:“那既然这样,尉迟风从十岁之后,从你师尊那里出来,到如今这么多年,这事情你为何也没说?”
虽然慕容千秋已经不在了,但皇族的那些人却也有本事探得这孩子是不是皇家的,洛念熙没让他回皇族,享受亲王之尊,却只让他去做个将军,这的确有点说不过去。
说到这里,洛念熙便笑了声,似有嘲讽,抬头看向南宫锦:“你还不知道慕容馥吗?她像极了慕容千秋,为了皇权能屠谬自己所有的兄弟!她八岁之后,皇家宗族曾有人谏言,应当让昭王世子登位,承袭慕容家的血统,可她当堂便杀了那世子,又下旨屠灭昭王满门,言‘帝王之位,岂可轻易更替,分明是昭王有不臣之心,其罪当诛!’小小年纪便心狠手辣,尉迟风那时候,满脑子也就只知道一些用兵之道,凤忆雪见过他的画像之后,也不太想见这个儿子,所以亦没有母亲支持,但凭他一人,哪是慕容馥的对手!”
“所以为了他的安全,你就将事情隐瞒了下来,但也让他回了西武,凭借自己的实力,一年一年的战场打拼,最终登上西武元帅之位,其实你也是打算有朝一日,他能取慕容馥而代之?”这问题,是澹台凰问的,人非草木,不可能无情,尉迟风虽然不是洛念熙的孩子,但多番为他筹谋,数十年教养,自然也令她偏爱这孩子多一些,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是正常的。
洛念熙并不遮掩的点头,却也开口:“起初我的确是这样想的,但这孩子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是由我和尉迟诚教养的缘故,最终竟没有慕容千秋的半点狠辣之气,独独沾了我的狂傲自负,尉迟诚的忠厚老实,一心一意的给女皇守天下,我看着他那样子,自是怒其不争!就当我准备将真相告诉他的时候,东陵和西武开战,慕容馥为了能嫁给皇甫轩,竟然手刃生母,杀了那个连儿子都不要却独独支持她的女人!那时候我便看见了皇族的可怕,忽然不想我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也变成那样……”
于是,就一直隐瞒了下来。
她话说完,所有人的眼神都放到了君惊澜的身上,等着他来定夺这件事情。
澹台凰也觉得有点头疼,洛念熙现下也是急了,这事儿她应该单独对南宫锦讲的,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这么大的事,如今要是被爆出去尉迟风是慕容千秋的儿子,整个煌墷大陆的局势又是一场动荡!
西武的死灰也说不定能够复燃,恐怕不仅仅对君惊澜来说,对皇甫轩来说,尉迟风也不能留!
而炎昭这会儿,也算是听明白了这些事,当即大声开口谏言:“殿下,若尉迟风是西武的皇子,就更加不能留!此事若是传出去,西武就有可能卷土重来,尽管他们已经只剩下残兵之力,但对我北冥也是不利!”
司马清也跪下,高声道:“臣附议!”
这下,局面更僵了。而上官子风在一旁蹙眉,他看了一会儿,半晌之后,他作为北冥的世子,也单膝跪地,极理智地道:“太子哥,尉迟风的确不能留!”
上官子风很少过问朝政,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知事儿,尉迟风的威胁有多大,不用多想他就能得出结论。而且他并不认识慕容千秋,和尉迟风也没什么交情,故而没有半分为人求情的理由!
也就在这会儿,独孤城和凌燕,在夜鹰的带领下进来了。
君惊澜听了这么多,却始终坐在主位上没说话,如玉长指轻轻的在桌案上敲打,凌燕进来之后,隐约听见在谈论尉迟风的事,脸色也有点发白。正在她心情忐忑之间,那主位上的君惊澜,猛然将眼神放到她身上!
这令凌燕一惊,登时手就颤抖了起来,隐隐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恐怕早就被发现了!
而此刻,君惊澜看向她的眼神,亦极为冷冽,眉间朱砂妖娆,魅眸中眯出冷光,如大海波涛,深沉如晦。语调极轻,却带着点冷意,道:“凌燕,对这件事情,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澹台凰愣了一下,这事儿跟凌燕又有什么关系?
凌燕一看这情况,自知自己早就已经暴露,便也不再妄图狡辩,径自跪下,开口道:“凌燕,不,魏燕知罪!韦凤和尉迟风的事情,属下是知道的,当初知道殿下意图设计尉迟风,所以属下偷偷的混入了兵马之中,而投向尉迟风的巨石,是魏燕扔的,然而第一块是真的砸了,第二块是假砸!”
所以,尉迟风的确重伤,但也没死,尉迟风必须被砸到,否则蒙不过君惊澜的眼。事后她也并没有去救尉迟风,只等着看韦凤会不会回来自己去救,这不过是她做姐姐的,为妹妹的幸福冒死做的一件事。最终尉迟风是死是活,在韦凤的抉择和他的造化,却没想到,竟然被发现了!
她和韦凤,既然是亲姐妹,眼见尉迟风出这么大的事情,她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这便是那一日,君惊澜眼角的余光,看见的那个娇小的身影,原是猜到了什么,最终却放过了。
这下澹台凰算是明白了,原本尉迟风如今和韦凤之间的关系,她就必须要求情,现下还搭上凌燕,便也更不能作壁上观。倒是一边的墨冠华,挑眉问了一句君惊澜:“你小子不像是这么仁慈的人啊,知道有人在中间动手脚,却还放了他一马?”
君惊澜此刻,便看向冷子寒,和独孤城,十分平静地道:“推恩令已经施行,我到底欠了独孤的,凌燕和韦凤的真实身份,是魏家姐妹,独孤和尉迟风也算是连襟,这便是给独孤一个面子!尉迟风之母,是冷子寒师父的师妹,也当是给师父一个面子!”
于是就这样放过了!只是谁都没想到,尉迟风的身份,竟然是慕容皇室留下的唯一香火!
这下,洛念熙完全傻了,君惊澜的意思很明确的表达在眼前,即他原本就知道尉迟风活着,根本就打算放一马,但是自己就这样把他的身世给抖了出来,反而是害了尉迟风!
南宫锦这下也不好说话,因着慕容千秋的缘故,她多次帮助慕容馥,对慕容馥早已仁至义尽,如今又出了一个尉迟风,君临渊和慕容千秋对她都有大恩,她如何一再要求惊澜放弃自己作为王者的立场,来为自己当年欠下的恩情买单?
这时候独孤城也终于反应过来,凌燕,不,魏燕做这件事情并没有跟他商量,所以他并不知晓,却已然是暗地里承了殿下的情,此刻自然要跪下谢恩,却也与另外几人一般,十分坚定地道:“臣多谢殿下怜悯,只是尉迟风若是慕容千秋的儿子,的确是不能留!”
君惊澜抬眼,狭长魅眸看向南宫锦,似在询问她的意思。
南宫锦想去求这个情,却也实在不忍心让君惊澜为难,最终只得道:“干娘希望你留下他,但若觉得为难,便也不必顾忌干娘!”
她知道,君惊澜不仅仅是自己的干儿子,更是北冥的统治者,他的言行和抉择,甚至关系着整个北冥的走向,和千万人的生死,她自然不会因为自己的私人恩怨,来迫他为自己做出让步!
这时候,倒是冷子寒站了出来,狂傲的声线缓缓响起:“惊澜,为师希望你留下他!就是下药毒傻了他都好,求你务必为我皇兄留下香火!”
这是冷子寒第一次对君惊澜有所求!
他误会皇兄半生,其实早已明白那些都是误会,可直到那个人死,他也偏执的没去跟他将误会解开!说不得有多遗憾,但午夜梦回的时候,也时常觉得有愧。如今知道皇兄还有个儿子,曾经连眸色也跟皇兄一样,这个情他必须求下来!
冷子寒的法子,无疑是最好的,毒傻了他,这样便是两全!安全,也全了这些人的心愿。
但,澹台凰自然是几百个不同意,当即就似模似样的咋呼起来:“毒傻了你还不如杀了他,别连累了我家韦凤照顾一个傻子一辈子!不管,尉迟风早已跟我发誓不再管西武的政局,君子一诺,绝不反悔!如今你们根本都是在杞人忧天,我觉得尉迟风不会是会违背誓言的人!”
澹台凰才是真正的重量级人物,她说话在君惊澜跟前,比一百个人求情都有用,所以一听她开口,这会儿南宫锦居然已经悄悄的松了一口气,还对着洛念熙比了一声胜利的手势!
但是,独孤城、炎昭、司马清,不认同的眼神就齐刷刷的放到了澹台凰的身上!这显然就是因为个人感情,无视国家大事,这种行为绝对不是身为一个太子妃的人应该有的!
澹台凰连“不管”这样貌似撒娇的话都说出来了,太子爷自然也不敢不给这个面子,他懒洋洋的起了身,姿态如行云流水一般的优雅,宽大的袖袍也带起一阵清逸和风,淡淡的王者香在半空浮动,负手身手,闲闲道:“是生是死,让他自己抉择!”
这话一出,所有人齐齐看着他,不明其意。
他却已然对着洛念熙开口:“请夫人修书一封给尉迟风,告知他自己的身世,随后看他如何动作!”这语气极为平静,并不含太多其他的情愫,慵懒而散漫,似并没太看在眼里。
的确,倘若尉迟风是像慕容千秋多一些,那的确应该防范,但忠厚如同尉迟诚,便也不再是他的对手。
这一点,澹台凰和南宫锦都是很认同的,人的基因固然重要,但后天教育更加重要!
洛念熙此刻也明白,君惊澜的意思,就是让尉迟风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看他如何选择,若是听了就当没这回事,那便能活,若是意图回到西武慕容皇室,拿回属于自己的尊荣,君惊澜也能在最快的时机除了他!
这样,也算是两全,全了澹台凰等人的请求,也全了他对北冥的责任。是生是死,全在尉迟风自己的选择。
只是,也就在这会儿,苍昊去后,他手中权利的承袭人凌羽,急急忙忙进来了,单膝跪地,开口道:“启禀殿下,大事不好!慕容馥放出消息,说尉迟风是自己的亲生兄长,此刻已经大张旗鼓的要迎他回西武登位!”
这下,整个场面都冷寂了下来。
西武如今已经名存实亡,但尉迟风若是回去,未必不能再掀起浪潮,看这样子,慕容馥是已经知道尉迟风还活着,恐怕凤忆雪临死之前,也将她有兄长的事情告知了她!
这下事情就复杂了!凌羽剑眉微皱,接着开口道:“西武迎接的人马已经到了祁连山,我们是否立即——”
除掉尉迟风!
这下澹台凰已经完全不敢再开口了,她纵然心疼韦凤,却也不能完全不为君惊澜想,要是尉迟风真被迎接回去,麻烦不小,所以即便是她,也不能再求情。
凌羽没说完,君惊澜打断:“不!准备人马,悄悄包围祁连山,若尉迟风留下,便放过那些人,若尉迟风要走,一个不留!”
慕容馥倒是聪明,把事情弄得如此大张旗鼓,要是真能让她迎回尉迟风,那么西武倒还能再坚持几日,若是不能,甚至被君惊澜下手杀了,就会激起西武人的仇恨!剩下的残兵,也会往死里拼命,毕竟哀兵必胜!
君惊澜这样的命令放出去了,凌羽和夜鹰自然马上领命而去!场内的一个人都不敢动,因为任何人出去,都会有去营救尉迟风的嫌疑,即便冷子寒是君惊澜的师父,这时候也未曾驳君惊澜的面子!
最终是澹台凰评价了一句:“慕容馥当真是比尉迟风狠得多!”
这时候把尉迟风的身份公布出来,就等于是把尉迟风推到风尖浪口,不论皇甫轩还是君惊澜,都有可能杀了他!九死一生,而慕容馥求的也就那九死之中的一“生”!同胞兄长的性命就给她这么玩儿,也真能颁个年度心狠手辣奖了!而对比一下尉迟风,当初他们假扮慰安妇,尉迟风虽然怀疑,也十分仁心的收留……
咳咳,盖过他喜欢过君惊澜的事情不提!
君惊澜既然已经做下决定,独孤城等人自然也不再劝谏,上官子风站起身,就面对了楚七七的冷眼,虽然已经怀孕,但小丫头依旧十分天真,于是很不悦地对他道:“你这个坏人,居然怂恿太子表兄杀人!”
上官子风嘴角一抽,一把将她拖到一边,哄媳妇儿去了。
魏燕还跪着,独孤城也因为她去做的那件事儿,同样一起跪着,等着君惊澜发落,毕竟凌燕的行为,等于是欺君大罪!甚至还有通敌嫌疑。
司马清作为廷尉,原本应该往死里谏言,表示绝对不能原谅凌燕此番行为,但到底因着独孤城的关系,犹豫了半天也没开口。人非草木,再铁面的判官,也并非完全无情,若是殿下决定法外施仁,他自然不会多话,现在就假装没听到刚刚那些话好了,嗯,自己最近耳屎有点多,回家掏掏,一定能很快恢复听力!
太子爷扫了他们一眼,凉凉开口警告道:“起来吧,只此一次!”
“谢殿下!”两人起身,魏燕的背后却出了一身冷汗。她倒是不怕死,只是推恩令实施,独孤城死期将近,她怕不能陪着他一起死。
这件事情告一段落,只等着夜鹰、凌羽回话。
太子爷的眼神,又放到了炎昭的身上,处理方才那一起茶水有毒的事件。
他语调凉凉,没有半分温度,也不再转弯抹角,只闲散道:“炎昭,不论面子里子,爷已经给过你不少次了,这一次,你待如何解释?”
澹台凰皱眉,看君惊澜这样子,大抵也明白了这家伙,怕是也知道幕后动手的人是谁,难怪上次说起韫慧被人陷害的时候,他面上有些隐约的嘲讽。